每次从祖母家路过仍然感觉会有一个瘦弱的老太太从门里走出来,但是却再也没有了,祖母90岁的时候便走了。
我是个笨拙的人,口述表达,尤其笨拙。而祖母也称不上感情充沛,故很长时间内我们甚少交流,甚至见面都少。
真正与祖母熟识应该在祖父去世以后,于是发现祖母的人生哲学实在值得学习。
与婆婆
祖母实在是记仇的。年代久远,许多事都无法考证,但祖母却时时记得——婆婆曾经教唆小叔子打了祖母。祖母也实在刚烈,一直到去世前,见到小叔子就追着骂。未见祖母骂婆婆,但祖母从未照顾婆婆,但也未阻止丈夫付费赡养。
只此一件,我便万分佩服祖母,恩怨分明的厉害。
与丈夫
祖母是个自私的人,十分爱惜自己。曾有一旧事:祖父下地,祖母在家包饺子,只二十个,然后吃完,祖父回来自己做饭。听起来有些难以接受,但也正是如此,才将自己从四十岁差点病丧养至九十岁无一大病。
祖父走时,众人皆怕祖母无法承受 ——此时祖母已许多年不大走出院子。然而祖母将祖父一顿臭骂之后,极力的要求自住,且很快走出家门与外人接触。
至此,我便明白,祖母其实明白人生许多的路都是孤单的独行。
与孩子
祖母一女五子,从未表现明显的偏袒。祖母是传统的,从不依靠女儿生活。祖父去世,五子曾经提议轮班,但被拒绝,后来轮流陪伴,因生活规律不同,被叫停。祖母一直不愿被儿子打扰了生活,当然也不会打扰儿子生活。
祖母坚持保持与别人的距离,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商议结果,每人一年,照顾祖母。此照顾,也无非是平时去看看祖母,有事祖母会找。祖母却又是个自立的人,自己可以完成的绝不求人。
祖母于责任也划分清楚,五子轮到谁用谁,绝不越位。即使其他人闲着,在她那,也不行。
其实这一举动祖母在很早便有显现。
少时,我是盼望给祖母干活的。每年秋收,我们孙辈都兴奋的去给祖母打枣。不是这个工作多有趣,而是有工资。工资计件,以至于我们更希望祖母家活更多点。
最激动的,莫过于最后领钱,领自己的,也帮自己家长领。自己报钱数,报多少给多少,祖母不会查,但我们会互查。不过查出来有多的,也无非是祖母再给别人加上。
想想当时,给祖母干活总是多了一些力气。而祖母跟儿子相处大体也是如此,帮忙的总不会落空。
另有一事更能体现祖母公平
祖母临去,曾与我聊起一事:原来吃面,靠推磨,村里电磨分三班负责,我大伯是其中一班,于是祖母推磨,提前问好,其他两班才会去。说起原因,无非是儿子多,总找一个会有不公。
与儿媳
祖母五个儿媳,从始至终未与一人有口角之争。
我也曾分析一二
其一,带孙问题,没有。祖母有十个孙辈,无论男女皆未带过。
少时看祖母,总觉冷漠,年长再品,也觉未必不对。祖母儿子多,孙辈也多,除最小的之外,其他年龄相仿。祖母若是皆带,大体是精力不足;若是挑拣,便有不公。
越是大家庭,不患寡而患不均。祖母此举,更易公平。
其二,儿媳矛盾,不参与。即使儿媳找到祖母主持公道,祖母也不参言。实际操作也是有些意思的,只要坏话,祖母皆回一句:你说嘛,我听不见。然后起身就走。凭此秘诀,祖母从未与儿媳争论。
人多是非多,参与无论理如何,皆会有人觉不公。不听不管,也许最好。
其三,祖母待儿媳,从来像客人。很亲热但也疏离。祖母也不会要求儿媳照顾。
祖母立身实在是正,我对你无帮扶之情,你对我不必有照顾之责。
其四,祖母不干涉儿媳家事,无论何事,不参与意见。
祖母把自己与儿子小家割裂的绝绝。
其五,祖母不论儿媳是非。无论儿媳好坏,从来不论,即使是跟儿子。儿媳面前祖母只有好话,从无怪话,反话,暗话。这一点五个儿媳皆有论证。
与孙辈
孙辈的名字皆祖父所起,曾听母亲言,妹妹降生时,祖母曾带话:自己起名。可见当时也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后来大些,却没了证据。
祖母会在每年初一给每人十元压岁,从未有人缺席。
祖母家有棵石榴树,每人每年可认领一个,熟了去剪,也未有人落下。
祖母从未给我们买东西。后来我们大了,给祖母买,也从基本不收,即使是过年过节。
只是祖母后来看到我们总是笑眯眯的,聊起天也总是我们都是优点。以至于我曾一度认为祖母是装的。直到我女儿出生,祖母疑惑的问我母亲:怎么孩子的爸妈都是大眼双眼皮,这孩子不是?母亲笑道:这不跟她妈一个样吗!我才知我的一切优点都是源于血缘,血缘淡了才能恢复常态。
这一点在其他兄弟姐妹们那里也有体现。
祖母后来也是喜欢与孙辈聊天的,应该是无所顾忌。聊起风俗人情,祖母也是分毫不落时代。
祖母,突然无法走路,当时正是我父亲当班,恰好父亲有事,便交代我照看半天。期间祖母无数次催我回家,也不许我照顾。祖母表示:我可以玩,但是不能照顾,她有儿子,我父有事可以找我叔伯,但是我不行。我有我父。
其实祖母也真是固执。
与本家
祖父人丁兴旺,但本家却少。曾经有一本家侄子从东北搬回,初时处处受外人挤兑,祖母知道后,便开始骂,谁挤兑便骂谁。祖母骂人也有些厉害,先是堵门,然后一直骂,后来本家侄子便安定下来。
可见祖母待人,也是有些侠义的。
与领导
祖母在最敏感的年代,也是没有畏惧的。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村里会领导壮劳力去出河工,也就是挖河沟,一走好长时间。祖母是不许祖父去的。领导来家叫,祖母堵门口,不许进 ,领导激将,要祖母承认离不开祖父。祖母于是坦荡荡说:我就是离不开他。最终领导也无奈的走了,祖父便成了村里唯一一个未出河工的壮劳力。
其实当时祖母也是无奈,无人帮扶,孩子太多,且相差不大,祖母自己应该是没有办法教养的。
即使如此祖母依然勇敢,即不畏惧权利,也不畏惧人言。
与疾病
祖母四十岁差点病亡,一直便身体不好,于是自己细细休养,直至六十岁,竟身体渐壮,感冒都少。
后与祖母聊天,祖母曾言:我与你爷爷,早就说好了,小病吃点药,自己养,大病,就不治了。问及原因,又说:大病住院,花钱太多,给孩子添麻烦。又看不好,自己受罪。
祖母年初时,便感觉力不从心,后腿不能行,但却不就医。到也不是拒绝看病,只是出村却是不去的。有人劝,便说自己已经九十了,年龄不小了,觉得过不去今年了。于是祖母当年便走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老了不一定会糊涂。祖母至死都清醒。
祖母一直如此理智的区分里外,不曾主动招惹别人,未曾被人欺负一生坚持同一准则,按意愿生,随自然死,这才是真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