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错过的三年---甲午战争可以打赢？
小武忽然道：“然则张謇认为、如何才能够对付日本的野心呢？”
八角捋须道：“首先，十年前张謇在《朝鲜善后六策》中提出：第一策略是直接将朝鲜废为郡县，如汉朝的方式、由武壮公（吴长庆）直辖。第二策略是将朝鲜置为诸侯国，如周朝的方式、派遣官员去任监国（顶替闵妃和云岘君），辅佐朝鲜国王。第三策略是在朝鲜布置重兵，守其海口如同守卫中国海岸线一般。”
“如此则可令朝鲜自行改变，或中国替朝鲜督练新军（勿使朝鲜军队的军事教官皆日本人），这样可使朝鲜与东三省连为一体。对日本之本土，则中国水师三路出击，同时恢复琉球（冲绳，当时亦为清朝属国）。”
“针对于日本，这是一个全盘进攻的策略，不过当时被李鸿章嗤之以鼻、认为吴长庆和张謇多事，朝廷遂搁置不议。”
小武皱眉道：“不得不说，张謇的这些策略野心极大，可是成功的几率如何？全面进攻，似乎有点不顾清朝的现实国情吧？”
八角呵呵笑道：“一个策略是否有效，还是要看时机的。北洋水师刚成立、从欧洲买回来一大批钢铁战船的时候，是不是最佳时机？此时进攻，日本如何抵抗？”
“你可以看到，李鸿章对日本一直在浪费时间。其策略是绥靖的、以守为主的，但是淮军也没有认真守。而张謇对日的策略是积极的、以攻为主的。应该说，早点动手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小武大讶，道：“也就是说，北洋水师完全可能征服日本！而不是光吓唬对方，反而促使对方‘勒紧裤腰带’建设海军？”
八角捻须道：“如果真要主动攻打日本---假设清朝有决心的话，最佳时机应该是在1888年之后、三年以内。”
“因为当时有5个有利条件：一是1882年吴长庆率军镇压了朝鲜兵变，控制了半岛；二是1884年左宗棠从西北回师，彻底平定了回乱，并且将沙俄赶出了新疆。三是中法战争在1885年结束，法国军队战败、被阻止在了广西镇南关之外。”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当时中国难得地在几个战场上都获得了胜利，的确可以跟日本叫板一下。另外还有两个有利条件是什么呢？”
八角笑道：“四是北洋水师在欧洲订购的军舰、在1888年基本全部到货，当时的弹药完全不缺。五是日本海军当时还没有实现近代化，完全不能跟中国海军的实力相比。”
小武身躯猛地一震，连连点头道：“不错。日本在海军方面的意识是落后于中国的，他们正是看到了北洋水师的那些巨大的军舰，如定远号、致远号等等，才猛然醒觉需要发展现代化海军的。”
“而且当时日本还比较穷困，需要大家捐款、天皇带头每日少吃一顿饭，才能凑够买军舰的钱！”
八角哂笑道：“还不仅仅是筹钱的问题。采购、下单、建造、交付军舰和训练舰员，都是需要时间的，没有几年不能完成。”
“所以北洋水师有足够的时间---至少有三年、可以先行打击对方；或者将海上威胁都清除掉、武力消灭已经控制了琉球的日本人（琉球也早已派人向大清求救）。如此日本就只能吃下哑巴亏，如同在朝鲜面对庆字营的情况一样。”
小武缓缓点头，道：“是呀……”
八角笑道：“而且就我看，北洋水师虽然从西方买来了不少军舰，但是以之跟某西方国家的海军交战，其实不甚妥当。但若用来打击日本，正好可以杀鸡给猴看，让离心离德的诸多附属国都明白中国实力仍在，同时可以在实战中进行演练。”
“所以，在找不到其它合适作战目标、北洋水师的钢铁巨舰只能做展览品的情况下，日本就是天造地设、最好的打击对象。”
小武默然，好一会儿方道：“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呀！那样的话，就可以为清朝的维新争取更多时间。若是谁都不想打，建立北洋水师又有何用？”
八角呵呵笑道：“然而李鸿章在朝内志得意满，心思完全不在对外进攻和先发制人上面---他真的把北洋水师当成了展览品、吉祥物。”
“与之相应的是，淮军诸将也都弹冠相庆，‘文娱武嬉’、只想着升官发财而已。”
小武连连摇头，叹气道：“晚清对日本好不容易有了五大有利条件，反而造成了‘安乐死’！”
八角捋须笑道：“另者，当李鸿章独霸朝纲的时候，他已经不甚依赖‘旧’淮军了。后来一般认为，李氏手下的人才中最强的是：文有盛宣怀、武有袁世凯。而盛宣怀和袁世凯都代表比较新型的人才，完全可以胜任一些新型的事情。”
小武晃了晃脑袋，思索道：“想必，袁世凯大约会同意对日本的主动进攻策略，毕竟他早先在朝鲜的时候就是那么干的。”
“对了，那个盛宣怀我也是听过一些的，不能算一个文人、只能算一个官商，对吧？可是对于中日战争，他又能有多大影响？”
八角摇了摇头，哂道：“你还是没有明白盛宣怀的作用。此人是搞洋务出类拔萃的人物。”
“盛宣怀对于李鸿章的作用，就如同胡雪岩对于左宗棠那样---说起来，当年胡雪岩就是栽在了他的手里，才最终破产的。”
小武大惊，道：“我一直以为，红顶商人胡雪岩是遭到了李鸿章迫害，才导致资金链断裂、最终破产的！原来这里头竟是盛宣怀直接出手的？”
八角道：“不错。正是盛宣怀一直在窥伺胡雪岩的虚实，这才等到他虚弱的时候，请李鸿章下令阻止或拖延、阜康钱庄获得几个省的地税缴款。同时放出去风声、说阜康钱庄即将倒闭，导致存了款的老百姓都闻风挤兑，最后真得搞垮了阜康钱庄。”
“同胡雪岩一样，盛宣怀也是一个红顶商人。但胡是‘商在官前’、盛是‘官在商前’，做法有所不同。盛氏在经济方面的本领是第一流的，而且同其它洋务派人物不一样的是，他还是中国最早期、最善于资本运作的人。”
小武恍然大悟道：“不错。其人在资本运作上，甚至可以把胡雪岩逼上绝路！盛宣怀着实厉害，堪称李鸿章最大的臂助！虽然胡雪岩在商业诚信上几无人可及，可最终还是败给了‘金融大鳄’！”
八角呷了一口茶，吐了一口气，笑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李鸿章想要斗倒左宗棠，盛宣怀又何必对付胡雪岩？”
“很多人都知道‘欲倒左宗棠、先除胡雪岩’这一句话吧？左宗棠在西北建功、为国开疆，一去十几年不回、可算是劳苦功高吧？李氏何以老去扯左氏的后腿，不是私心太重又是什么？”
小武终于信服，同意道：“李鸿章只希望朝中的竞争对手全部垮掉，而不会在意这样会令国家走向破灭！私心果然极重呀！”
八角哂笑道：“在当朝人物中，李鸿章只担心左宗棠可能会顶替了他的中堂一职。所以一边下黑手暗算对方（干掉胡雪岩），一边搞起了北洋水师、以提高自己的政治本钱。”
“所以从一开始，李鸿章就没有指望北洋水师可以用来攻打外国，其作用只是确保自己一直是‘朝廷柱石’而已。”
“若李鸿章认为、北洋水师欠缺军费是个大问题的话，有当世第一的资本运作高手（盛宣怀）在，腾挪一些款项使用毫不困难。”
小武真正感到醍醐灌顶、深深点头道：“不错。十多年里，李鸿章、盛宣怀等人在朝中经手的各项国家级洋务费用，说有几千万两银子毫不过分吧？什么样的问题解决不了？除非那个问题不为他们所重视。”
“如果要说北洋水师在经济上有困难，日本海军比他们更困难！西征的左宗棠大军筹措军费也远比他们困难！可是人家不都是把问题解决了吗？不是都顶过了难关吗？”
“李鸿章若能像算计左宗棠那样、去算计日本人的话，早就能把日本给平了。他果然是私心太重、更无理由把责任归给别人！”
八角捋须微笑道：“甲午海战发生在1894年，此时对于中国最有利的时机已经逝去了三到六年。而且这六年（1888-1894年）是李鸿章威风最盛的六年，也是淮军内部急速腐化的六年。所以，交战的时机已经是偏向日本方面了。”
小武突然想起来一事，脱口道：“甲午海战后，日方虽然获胜，但还是非常穷困。当时，他们指名要李鸿章前去谈判，还造成中国方面赔偿了许多银子给日本---远远多过北洋水师的缺额！”
“看来，日本人很了解李鸿章，但李鸿章完全不明白日本人。当时日本人的特点就是：你不打他、他就打你！而且他们深知，以李鸿章之保守、必会选择退让。所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能讹诈出来！”
八角微笑道：“你大概明白一点慈禧太后和李中堂的风格了。当真正了解上司的想法以后，十年前英勇善战的淮系军队、也就彻底腐化堕落了。”
小武重重点头，道：“现在，我开始相信张謇的进攻式思维的正确性了。”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就算中国攻打日本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是起码会更了解对方的特点，更懂得如何防范对方的偷袭。想必张謇和袁世凯等人，就是因为在朝鲜敢于跟日本人直接摩擦，所以才明白怎么对付对方的。”
八角呵呵一笑，道：“在对日策略方面，袁世凯倒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人跟着李鸿章做事，内心倒是支持张謇的。”
小武讶道：“哦？这个有何凭据？我倒是听说，当年分道扬镳之后，张謇蔑视袁世凯背叛吴长庆的路线、反而改投李鸿章，便跟他再不来往。”
八角捋须笑道：“你说的不错。但是袁世凯人情练达、轻易不会得罪人。听说张謇已经高中状元，急忙寻找机会修复关系、拜见这位昔日老师。”
“而且不同于张謇十年来一直蹉跎于科举考场，袁世凯可是实实在在把十年时间都扑在了朝鲜。”
小武奇道：“哦？请说。”
八角微笑道：“自从换了主子以后，李鸿章立刻保荐袁世凯再次经略朝鲜---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自己先前亲手捉拿的云岘君护送回国。”
“此后，袁世凯俨然是朝鲜的太上皇，很多内政事情都由其独断专行。但是由于朝鲜内部派系倾向日、俄两国的都有，袁世凯不止一次谋划废掉朝鲜国王，对方因而多次上书清朝、请求调走袁氏，但文书被李鸿章扣下。”
小武有些惊讶道：“撇除私人品德不说，袁世凯和张謇的政见依然是相近的！而李鸿章还是愿意支持别人做事的，只要这个功劳出于自己的派系！”
八角笑了笑，道：“李鸿章的特点大抵如此，并不是没有能力；但在心系国家、心系全局等方面，肯定是不如左宗棠、张謇等人的。他的一切行为都以逢迎老佛爷、加强本身政治资本为核心。”
“私心太重总会出问题。很多大事情李鸿章都不会做，就算做也只是表面文章（比如北洋水师），只能给国家当个‘补锅匠’而已。”
小武表示赞同。
八角继续道：“袁世凯与张謇虽然多年不见，一番长谈之后、顿时获得了谅解---他大倒苦水，诉说在李鸿章的遥制之下、自己如何有志难伸，意图执行吴长庆先前策略更是无从谈起。”
“表面上看起来，李鸿章也一力挺袁。但若他想做些废立大事、总是被中堂大人否决。时间久了，袁世凯在朝鲜也是里外不是人，面对日本咄咄逼人的攻势、被动无比。”
小武点头大笑，道：“不错。袁世凯真会做人！这么一说，张謇自然不会再怪他什么了，有火也只会向李中堂一个人开炮！”
八角嘿嘿一乐道：“能让张謇相信自己，袁世凯不可谓不真诚。但你不要以为他在朝鲜逍遥快活了十年，乃是一帆风顺的。”
“事实上，就在张謇高中后没几天，袁世凯跌落到了人生谷底---他刚刚从朝鲜弃官潜逃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