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奶奶吃魚粥

生产队的瓜地,是最能牵动孩子心的地方。可是,我们小孩子去了也是白去,老瓜头不会给我们摘瓜吃的,所以瓜地我一般是不去。每天撂下书包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拿起麻袋整猪食菜,不然,两头猪没有吃的,我家每年都养两头肥猪,一头交任务,一头自家杀年猪。当然,交任务公家(国家)也给钱,好像一斤猪也给四毛多钱,一头上交任务猪,大概也能卖百元左右,这个成绩虽不全算在我一人头上,与我也有着莫大的关联,猪卖了,拿回钱,还拿回一个杀年猪的许可证。

那时,我的任务就是每天都得去整回一袋子的苋菜或灰菜,到家用菜刀切了喂猪。瓜地在哪?我是知道的,我家是后搬郭家烧锅的,在郭家烧锅我们没有亲戚,更没亲戚帮助,就一个小脚老奶奶带我们几个孙子过穷日子,生产队里有啥好事都不会落到我家,家里缺柴火烧,我们拿镰刀去打,拿耙子去搂,拿绳子去捡,拿花筐去拾,队长家的孩子就有时间自由地去玩,赶车老板子或者掌包的在秋后拉包米杆时也有猫腻,他们家的柴火垛比我家的高。

有的人家,小孩子捧着大瓜啃,瓜汤顺着肚皮往下淌,也不知人家的瓜是哪来的?我家吃瓜从不打皮,那时,打皮吃就是在浪费,我吃瓜,顶多是往麻袋上蹭蹭,然后,迫不及待一口下去,那瓜的汁水往肚子里跑,那瓜的香味儿向脑子里钻,这种感觉吸引着我们广大的孩子们往瓜地跑,我也偷过,那得有厉害的孩子头带着我。

我一个人去瓜地,瓜地里有几个大人,生产队的主瓜窝棚是有炕的,是要做饭的,有时还要招待队长在这里吃饭。几个人坐在炕沿上说话,有个经常去我家玩的人,见我一人来,不知他从哪里拿出来个瓜,打开,给我一大半,我是个馋孩子,没吃过什么像样的好东西,有人给瓜吃,多么地难得,接过来就一口,香得我无法形容。瓜分品种,生产队的瓜地品种很杂,得有几十个品种,同品种也有好坏之分。当时,我还不会挑瓜,分不清啥样的瓜好吃,我家在队里没势力,吃的瓜都是分的,分瓜前,瓜堆里被挑被选被拔过多次,这种顶级的瓜是不会随意分下去的,这种瓜王我们家不常见,我向那人请示道:"这好瓜真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好瓜,我可以不吃吗?我想拿回家给奶奶尝尝。"

那人点头,我转身时被叫住,别人从裤兜里掏出来瓜给我,我拿了两个完整的,一个打开的,这三个瓜,我疯狂了,往家跑!这是多么大的收获啊!现在我知道,他们裤兜里的瓜王那是预备带回去给自己孩子吃的,这该有金贵呀,他们不犹豫地送给了我。

一进院,我就喊起来了。奶奶在小园里,我忙让奶奶尝,并把喜悦传说。奶奶含着泪不住地说好!瓜是当地产的,可我们家一年分几次是有数的,几乎是领到家里,当时就把(鬼子)消灭光。邻家院的三舅爷叫我跟着去河套,我忙着把瓜王交奶奶。

河套,是我们屯子对坝北的统称,能让大人领着,是很好很美的事,那时,没有人贩子,后来,学《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时,涉及到人贩子,马超英老师费了九牛二虎力来讲贩子,讲人贩子。那时孩子不用防人贩子,熟人随意能叫走,被大人叫着,是自豪的,我快快的跟着跑,连干啥去?都不用打听。

跟三舅爷出了屯子,一头钻进了小毛道,小毛道,湿湿的,两边是高高的包米,我们郭家烧的庄稼长得好,包米都超过二米高,我知道这地叫东坝里,穿过东坝里的包米地,出来就是北旱河,我跟着跳过北旱河的亮子,这是过旱河的方式,是去片泡头的捷径,站在亮子向水里张望,水里的小鱼儿悠闲地游,我有意跺跺脚,惊得小鱼儿一个闪躲,片刻立马恢复了原样。过了亮子就是高高的北大坝,据说北大坝是日本鬼子以勤劳奉世为借口,骗当地村民拿起自家的工具去修的水利工程,过了大坝就是片泡头,片泡头是河段名,片泡头是河道大转弯处,水面极宽,水流极缓,河道最浅处,这几个特点造就了这里是鱼儿的乐园。

岸边,遮江草奋力生长,占据着一定的位置,几年后,我对这种水生植物有了新认识,那是在达望泡,我跟哥哥把遮江草当柴打,当我只身入其中,那两米多高的遮江草便不再是原来的面孔,得把水下的部分加算里面,站在水里你就会觉得它不单单是遮江,还遮天蔽日,让我对它产生了恐惧。我跟三舅爷来到鱼窝棚,三舅爷的二姐姐及二姐夫就在片泡头打鱼为生,他有船,是私家船,三舅爷引见,让我叫二姑奶和二姑爷,并对二姑奶说:"…这孩子虽说是没有爹妈了,可是,在屯子里他家的孩子是最仁义的,从不偷偷摸摸,不打仗,不骂人,他家的孩子个个孝敬老人,别人给他半拉好瓜,他不吃,从瓜地跑回送给奶奶吃,我也是敬重他们家,孩子特懂事,着人稀罕,才带着来的…"三舅爷的话让我听着可得劲儿了,那个好受劲儿比吃糖还好受,心里面美滋滋的,这种赞歌是在三个老人谈话中流露的,我有点发飘,就好像日本鬼子都是被我打死的一般,我心里甜甜的,如蜜水不停地往我的心里灌。

二姑爷带着我下水,说是下水,不如说上船准确,水里的小鱼儿比北旱河里的还要多,它们在水里,我分不清它们是什么鱼种,就叫野生小鱼儿,有的野生小鱼儿太年轻,还不知道躲人,成群结队在浅水里不管不顾地只顾着玩儿,二姑爷告诉我说:"那是今年刚孵化出来的小鱼苗,几年后便长成了大鱼,让这些小鱼儿玩去,让鱼儿慢慢长大…"

跟着玩是我今天的任务,二姑爷熟练地划着船,来到主河道,从主河道回望,遮江草的边上不都是河水,还长着菱角和鸡头米(芡实),这是我们屯子出名的用来招待客人的好东西。小船向上游顶浪划,小船逆水,二姑爷加倍划桨,我看了眼二姑爷,他比三舅爷要年长十岁的样子,年龄近七十,胡子长长的,白的多,黑的少,穿青色厚厚的衣裳,一下一下向下压桨把,我回头向前,船儿向前,我有乘风破浪的感觉,河水有节奏地拍打着小船,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微风从脸上划过,吹着我的头发,虽说是七月天(公历应该说是八月底),在水面之上,我没有感觉到热,头顶偶有巨大的蜻蜓掠过,増加了乘风的感觉,我是跟着玩的,本没有什么目标,此时,我有了,盼望着二姑爷能把船儿驶向更远,那里有特殊的草,四周是水,草在河水里抱团独立,自动成圆生长着,让我对在河中央长的草产生了好奇。我毕竟是没有决定权的小孩,事不可能按我的想像发生,船快到那个目标,突然转向,一头扎进大片大片的遮江草里,那里有船道,我跟小八路进芦苇荡里打鬼子一样,屏住呼吸,侦探敌情,准备战斗。什么《小英雄雨来》,什么《小兵张嘠》,一时间都来跟日本鬼子作战。这时,二姑爷也配合我,不用发声很大?的双桨,改用大长木杆子撑,然后从水里哗啦啦提起了花篮子,鱼儿在花篮子里乱蹦,这可把我乐开了花,丢了芦苇荡打鬼子的念头,不顾危险扑上去,二姑爷手往花篮子中间一挤,将鱼儿倒了出来,我的注意力都在这些个鱼儿身上,伸手抓摸,鱼身上特别滑,鱼这样乱跳我多少有点惧怕,改用草去捅,鱼不动,我一捅鱼儿又跳,不知道二姑爷倒了多少花篮子,老爷子停下来,不再找寻,我不知道是没有下个目标?还是觉得鱼儿够用了?他转船头,来到了近岸,二姑爷吩咐我坐稳,船儿走的都是浅水处,这里的水与主河道都有遮江草隔着,另有一个洞天,船儿来到了大棒棒糖样的水处,二姑爷搙起一条绳,向船上捞,我不认识这种捕鱼器,急问:"二姑爷!这是啥?"

二姑爷回道:"这是捞盆。"

我细看其状如盆,上口处有个须龙嘴子,还绑砄豆饼,我猜想这是诱饵,诱骗鱼儿进盆,鱼儿一旦进盆,无法返出去。捞盆上船,里面有鱼,这鱼奇特,象薄刀一样的薄,有金属色的细鳞,银圆大小,头小身子大。我问道:"二姑爷!这是啥鱼?咋长得这样奇怪?"

"这鱼叫湖喱仔,听说过(三花五湖)吗?湖喱仔算其中一种,特别香,只是咱这里产量少,加之出水便死,打出几两也舍不得卖,自己留着解馋了,所以你没见过。"之后,船每到一个大棒棒糖处便有捞盆,我们大概是捞了十捞,后面的几捞由我来捞。在亲捞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不是天然长成棒棒糖样,而是人工所为,是镰刀之力,用刀割成这样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不用船,穿上水靴子也可以操作,这里的水基本是不随河流流淌的,有遮江草对河水的隔绝,河道里流动的水是浑浊的,而这里的水是清澈见底的,又人为割出了几米大的鱼儿乐园,鱼儿及小鱼儿肯定是乐开怀。我们每一捞都没白捞,听说湖喱仔好吃,我的注意力就落在它身上,每一捞都有它的身姿。

我们带着收获回到渔窝棚,三舅爷跟他姐姐还在说着话,见我们收获而回,吩咐我拿着筐去包米地掰包米,回来吃鱼粥。我丢下那些个活蹦乱跳的鲜鱼,提着筐飞奔出去,那个兴奋劲头是不管不顾,跑回过亮子,再也看不上旱河里那几条既傻又笨的小鱼,直奔包米地,甚至于不知道回避看青人,片刻掰了一筐的包米,让包米带着皮子,急回窝棚看那些个小可爱,我回到窝棚,见二姑爷收拾鱼,两手在鱼肚子上一措挤,鱼的胆及内脏就出来,直接丢锅里,锅里就是清水,鱼儿在锅里更不消停,三舅爷见包米回来,拿来镰刀,往锅里削包米,二姑奶往灶台里添柴,三舅爷派我把包米叶子消脏,我把这些叶子装筐里,重新回到包米地,深埋在垄沟里。

回到窝棚,见二姑奶往锅里撒了些大粒盐,说道:"鱼粥妥了!"开始盛鱼粥,筷子不够,二姑爷让我去坝楞子的小树上撅柳枝充当,这个我会,抄起镰刀跑过去,我自主的把树皮拧掉,用纯没皮的枝条给自己做了双满意的筷子,鱼粥真的是太香了,我一连吃了三大碗。

那个鱼粥的滋味几天后我还忘不了,跟奶奶商量,因为奶奶最爱吃鱼,可鱼粥的美味没吃过,我向奶奶推荐道:"包米和鱼我负责,奶奶负责做。"再三推荐的情况下,又介绍说鱼粥只放盐,不搁油,不搁葱花等调料,鱼还不刮鳞,直接进锅…奶奶似乎是同意吃鱼粥,问我:"哪里有鱼?"我拍着胸脯子说:"凭孙子我的人品,出去要点鱼还是问题吗?"奶奶不放心,于是,我把三舅爷夸我的话复述一遍。奶奶说:"人的名声最重要,名声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写照,咱家是穷,但穷人也要有骨气,走正道是根本,绝不能偷,偷人家的,摸人家的事,咱绝不能做,咱们就是要个志气,你们都争气,我们一家人都做好人,行孝道,让别人从心里敬咱家,你们哥五个,奶奶不能一一给你们说上媳妇,奶奶没有钱,可我敢说,姑娘们都愿意嫁到咱家,她们会托人找上咱家。咱还得挑挑,对那些人家儿不好的,那些打爹骂娘人家儿的姑娘,长得再俊俏,白送咱,咱家也不要。我有这样的底气,不仅仅因为你们长得俊,主要靠的是咱家的门风。"听奶奶的话,比听三舅爷夸我的话还好,让我觉得更好受,泪水暗暗地阴湿了我的眼,更有信心能要到鱼,让我的小脚奶奶尝到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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