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久没回老屋了。今天妈妈说要回去取些东西,我便和姐姐、妹妹一同回去。 还是那扇红漆大门,白色瓷砖在初晴的阳光里闪着斑驳的光。一推开门,久无人住的荒凉和萧瑟扑面而来。邻居家的土墙塌了一半,泥土混着葡萄落叶,把院子衬得更破败;葡萄架上还挂着三两片黄叶,卷着边儿耷拉着。窗台上、石桌石凳上,早积了厚厚的一层土。 姐姐跟着妈妈去厨房收拾,没一会儿就清出一堆发霉的垃圾。妈妈攥着垃圾袋叹气,声音发涩:“早该回来看看的。”“整条巷子都没人了,回来又能咋?”妹妹在一旁轻声说。是啊,左邻右舍早都搬去城里,老院早没了往日的烟火气。

老院变成这样,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以前父亲还在时,他和妈妈总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父亲总攥着把笤帚,扫完台阶扫窗台,院子里常常响起竹枝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妈妈笑着打趣:“你爸这辈子,就会跟笤帚打交道”。周末我们兄妹几个回来,家里最是热闹——我和姐姐、妹妹挤在厨房帮妈妈择菜做饭,哥哥就陪着父亲坐在院里聊天。那时的院子,连风都带着饭香。后来父亲走了,妈妈搬去哥哥家,我们回老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老院是父母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家”。1980年刚分家时,土墙上挖个半圆按上木门就是大门了,矮瓦房是风雨里父母给我们最安稳的港湾;到了1990年,家里盖起二层小楼,添了大门、二门,是传统的中式样式,门顶上还雕着镇宅的兽形图案。那时院子里有好几级台阶,父亲总在台阶边摆上各色花草,打理得齐齐整整。我常邀同学来家里,得意地让他们看花,再尝尝妈妈做的家常菜。
等我们兄妹四个陆续成家,家里只剩父亲和妈妈后,不知是哪年,又换了现在这扇大门,邻里见了都夸:“气派,敞亮!”哥哥还找人在前后院、楼上楼下装了灯,等到给院子里按太阳能灯时,父亲一边给递螺丝一边还和哥哥商量着位置,灯按好了,夜里也亮堂堂的。夏天的晚上,全家人围坐在院里喝茶聊天,孩子们追着跑着嬉戏,笑声能飘出老远。 对老院的记忆,最清晰的有两幕。一幕是每次打电话说要回家,快到门口时,总能看见父亲攥着笤帚站在大门外的高台边,朝西边的路望,裤脚还沾着土,离得老远就能看见他脸上的笑;而妈妈一定是在厨房忙个不停,大多时候是蒸馒头、蒸包子,一笼屉一笼屉地摞着,等我们走时,挨个给我们带上,生怕哪个孩子带少了。
另一幕是夏收、秋收的时节。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麦子、玉米、豆子,还有各样农具,看着乱哄哄的,可父亲和妈妈总能一找一个准,然后喊我们:“快来搭把手!”记得有年暑假摘花椒,六七个人顶着大太阳,汗流得浸透了衣裳,手上被花椒刺扎得又红又肿。摘回来的花椒倒满了院子,空气里都飘着浓得化不开的麻香。从清晨五点忙到九点多,卖花椒得了一百二十块钱,忙完我们出去简单吃了顿饭,花了九十多,笑喷了,”辛苦一早上,赚了个热闹”!
妈妈把要拿的东西收进布袋,我最后看了眼老院:葡萄架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那几片摇晃叶子,像是攥着不肯松开的往事,落满尘土的石凳还留着当年我们围坐的痕迹,厨房窗台上,似乎还能看见妈妈蒸包子时飘出的白汽。锁门时,门环似乎还有父亲的握出的温度。红漆大门发出“吱呀”声,像在叹气,又像在挽留。
老话说,“老屋住人百年不塌,无人居住五年就垮”。如今老院空了,那些藏在砖瓦草木里的笑声、饭香、父亲的笤帚声,都成了压在心底的念想。或许下次回来,墙角的草会爬满台阶,太阳能灯也再难亮起。但窗台上那缕蒸馒头的白汽,父亲攥过的门环温度,早已顺着血脉,暖透了往后的每一个日子。老屋老了,可那些在老屋住过的人,那些被爱焐热的时光,又何曾真的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