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已经忘记了,忘记了这一段过往,也忘记了我。”
她转身向着山坡下方,神色悲戚,似乎已准备离开。但步子还未迈出去,身体已先僵了僵。
景墨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捧着一个盖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匆忙地向山坡下走去,可景墨中途拦住了她。
“别急着走啊。”景墨指指手中的盖碗,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决明的药已经制好,我拿去给他服下。你确定不来看看吗。”
“你又打什么主意?”白清清的脸色和声音一样冷。
“我能有什么主意?”景墨已向决明处走去,他回头看了白清清一眼,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我跟你一样,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他必须好起来。”
白清清只能重新跟着上去,但她的步子却完全没了刚来时的轻盈。谷主为决明配药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多么希望决明能尽快记起一切,尽快变成她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少年。但现在,她却忽然忐忑起来,药真的配好了,马上就要送到决明手中,可她却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如果服了药,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那该怎么办?
如果服了药,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可自己真的能像从前那样面对他吗?
就算他没变,可她却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胡思乱想着,步子也渐渐慢下来,她停下了,不敢再往前一步。稍一抬头,不远的地方,景墨已到了决明身边,正将盖碗交给决明。
碗中配着一个小勺,决明舀起一勺来,一种奇异的味道直冲鼻尖,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向景墨望去。
“这是你父亲费尽心血才制出来的,服下吧。”景墨的语气很柔和,谆谆善诱,让人没来由地信任。
决明将小勺送进嘴里。药膏滑腻,从喉咙里直溜下去,再舀一勺,再舀一勺……很快,小碗已经见底,药膏全部落入肚子里。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景墨一脸关切。
“也没什么感觉。”决明皱了皱眉,仔细感受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值得特别说一说的。但说完全没感觉,这也不准确。腹中似乎有一点温热,又似乎有一种东西随着血液流至全身,但这种感受太细微,若非仔细体验,根本感觉不到。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还是挺舒服的。”决明抱歉地笑笑,心里也在犯疑,难道这膏药没有效果。
景墨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将圣物带在身上?”
决明立刻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木盒。自从上次见到这件圣物以后,他便将它随身带着了,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踏实。
“打开。”
决明依言打开盖子。一把小小的匕首躺在盒子里,这是落鳞匕,就像初次见到它时一样,锋刃泛着寒光。虽然看上去,这匕首一点都没有变,但决明看着它的感觉却变了,变得说不出的亲切和熟悉,就连那亮闪闪的寒光,也变得温柔起来,仿佛是一种带着依恋的呼唤。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拿起落鳞匕。
手指捏在落鳞匕的手柄上,巨大的震动感从指尖急速传来,能量流转从指尖延至全身,毫无阻碍地流转,仿佛决明和圣物之间已经全无障碍。那是圣物强大的灵力,自指尖开始,覆盖全身。决明第一次体验到了灵力充盈的感觉,那种饱满的,奔腾不息的力量感,让他有种自己已经和圣物连为一体的错觉。
景墨似乎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你父亲的药还是有效的。你和圣物之间的联结已经建立。接下来,就该将圣物炼化合一。”
决明将落鳞匕放回盒中,周身灵力瞬间消失。他将白盒子收进怀中,苦笑道:“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父亲并没有告诉我炼化圣物的方法。”
“你会找到办法的。”景墨淡淡道。确定药效无误后,他的状态似乎已放松下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记得我是谁了么?”
决明愣了愣,道:“你是景墨。”
“还有呢?”
……
“你的记忆没有恢复。”景墨说着,却转头看了白清清一眼,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看向白轻轻的目光中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笑意,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白清清的手已冷到骨头里。
到底是没有记起来,他已忘记了她,彻彻底底。她不停地摇头,忽然转身朝山坡下奔去,消失在山坡的一个角落里。
“没关系。你去拿另外几件圣物,我去找白清清。”景墨拍拍决明的肩,低声宽慰着。他看得出来,白清清的离开,让决明心里不好过。
“不用担心。我会劝她,她也会听我的话。”景墨望着白清清消失的方向,眼中似有一层迷雾。
太阳已斜到天的另一边,山坡的影子斜斜地照下来,阴影越来越大,渐渐地似要将一切都湮没。
天要黑了。
决明打算去拿另外几件圣物,他得去找顾修。
顾修并不难找,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都能指得出顾家的大致方位。没费多大功夫,决明已来到顾家门口。顾家的门头比谷主的那几间房子气派多了,房顶很高,隔着老远就能见到屋角的飞檐。
顾家的人也很多,打扫的提水的算账的做吃食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一派热闹景象。这跟谷主家里的那种冷清是完全不同的。
顾家的院子很大,人们都很忙碌。已经有人去通报过,说少谷主来了,于是人们忽然显得更忙碌了,忙碌之余,都在用余光看着他,好奇地或者敬畏地看着他。还有人在前面领路,带他去见顾家现在的主人,也就是顾修的爷爷顾长英。
决明忽然想到了父亲。服下决断的药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曾说过,配药太费心神,药制好以后会休养一段时间。也不知道现在休养的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在一处养着,自己该去看看他才是的。
决明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拿到圣物以后,就去见见父亲。
前院很快就走过了,到了后面的大堂,还没进去,就听见大堂中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听上去不太高兴,像是又急又气的样子。
“躲着好好的程家姑娘不见,却从外面带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回来,成何体统。”
“都是从小被娇惯出来的,这回一定要罚,重重地罚。”
“长大了不得了,还说不得了。”
决明一到大堂门口,就看见大堂中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气哼哼地坐在太师椅上,长胡子挂在下巴上,花白的胡须被急促的呼吸吹得飞扬起来。
决明在心中暗道:这应该就是顾老爷子了,这说话的音量跟顾修一模一样。
见决明进了大堂,顾长英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先拉着决明仔细看了一遍,哈哈大笑,说着“没大变”、“还认得出”之类的话,又拍着他的肩膀边笑边点头,念叨了几遍“长大了,长大了”。
还没等决明把招呼说出口,他已经先说了一大篇。他总体上还是高兴的,又高兴又激动,完全忘记了就在刚才,他还在吹胡子瞪眼睛地发脾气。
可他忽然又收了笑脸,扣着决明的手腕,神色肃然地闭眼凝神一番,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叹道:“是时候了,到了该交付的时候了。”
决明愣了愣,“什么时候?”
“你今天是来拿圣物的吧。”顾长英感叹着,好像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望着决明,似乎想再确认一遍,“谷主的药已经服下了?”
决明点头,“药刚制好,景墨就拿来给我了。”
“谷主呢,他怎么样了?”
决明摇摇头,“我不知道,服过药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顾长英叹了口气,了然似的望了决明一眼,没来由地道:“你父亲很爱你,不要辜负了他。”
“去找顾修吧,圣物在他手里。”他冲决明挥挥手,又叮嘱道:“拿到圣物以后,后面就看你的了。你是决氏的唯一后人,该你承担的时候到了。”
他说得很慢,他的语气很重,仿佛这句话本身就已经是一具千斤重担。
决明去找顾修,这一次,要穿过一个更大的后院,才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房前。
顾修就住这里?这样偏僻的小房,哪里像是顾家少爷该住的地方?
可顾修真的就在这偏僻的小房中。
不止顾修一人,小屋中还有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小床上,她侧身朝里面躺着,决明看不见她的脸。顾修就在小床的旁边守着,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碗没有喝完的汤,汤是热的,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这是……”决明问。
对决明的到来,顾修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看了决明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小床上躺着的女人身上,女人的秀发乌黑如云,肩膀似乎微微颤了颤。她是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