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床的那个有听力障碍的老头背对着门口,面向着玻璃墙,一直在嚷嚷,护工没理他,护工有可能是没听懂,也有可能是懒得听懂。 我在4号床老头来的第二天,细听了一下,听懂了,他笼统只有两句话“拎走!” “给点茶我饮!”,这两句话他每天都要反反复复讲许多次, 拎走,是他吃饱了,要护工拎走餐盒。 给点茶我饮,通常是他饭后习惯性的生理的需求。 我很想帮他,但我帮不了他。 我父亲在3号床,我隔天过来伺候父亲出大恭。父亲是无法自个儿坐在坐便凳上的,我必须要搬个椅子坐在他旁边全程顶住他的后背、扶着他的肩膀,半刻都不能撒手的,否则,他会失衡从坐便凳上跌倒。通常,每到这个时间点(10:30—12:30正是饭点),4号床的老头孤独地吃完了午饭就会嚷嚷着“拎走”、“喝茶”,一直重复着嚷。这个时间段,护工会把2号床那个半失能的老头用轮椅推出去餐厅与其他的院友就餐,期间护工会来回走动,有时在房间,有时不在,无论在与不在,4号床的老头的呼叫通常是得不到护工回应的。
我通常在这个时间给父亲喂完饭了,正在伺候他出恭,趁护工离开的间隙,我回应4号床的老头(护工在时我不便多管闲事),我说,你等一下,我帮你!4号床老头总是背对着我,他看不到我的示意,我大声回应了好多回,他仍是在自顾自地嚷,我恍然大悟,我跟聋子说话不是白搭吗? 父亲是个失明、失语、失能兼便秘的患者,出恭是他的头等大事,少则半小时,多则六七十分钟,从4号床的待遇来看,我明白护工是“没空”关照我父亲的特殊需求的。我从不考虑交了钱,父亲是否就该享受服务,我是无法监管、要求一个领工资的人能对我父亲这样的老者有多大的爱心,我能做的是常来,比别人的家属来得更频密,以便我父亲在此地的境遇不至于太无助与凄凉。
父亲出恭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一边耐心扶着父亲忍受着臭哄哄的气味,一边努力想忽略4号床老头令人讨厌的噪音,心里便格外烦躁。 有那么两次,护工刚好回来,我便客气而礼貌地提醒他说,那个老头要喝水呢。护工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又有那么两次,护士小姐姐过来例查,我跟护士小姐姐说,4床的老头想撒走餐盒。心眼儿善的护士便会上前去撒了餐盒,若然是个按规章办事的护士,则回答说,好的,我等一下告诉护工。我觉得我实在是多管闲事惹人憎。
有两次,父亲的事处理完,我便走到4号床帮那个耳聋的老头撒走餐盒,给他斟上热茶,然后他就一直含糊不清说着话,在床侧的衣服堆里掏呀掏,掏出一小卷皱巴巴的钱,他拿出五元钱递给我,示意我收下。我摆着手快速退后,我感觉有点悲凉,钱在这里有什么用?钱在这里换不来一口润喉的水。来养老院的日子长了多了,我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能有亲人陪伴的日子才叫幸福,能体面、自理、尊严地渡过风烛残年才是人生最大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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