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气氛尴尬地凝固了一分钟。起因是韩西子随口的一句,“快七夕了吧。”
“七夕过完了啊,不是前天吗。”话音刚落,接话的人意识到不妥,急忙找补了一句,“反正七夕都没人当回事儿。”
然后,便是这折磨人的沉默。韩西子本来是不太在意这些节日的,但是当下的情况,愈解释,愈让彼此难堪。她解围的玩笑又多半不好笑,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只笑着点头迎合。
硬着头皮又待了一会儿,韩西子去跟主人打了声招呼,留下了礼物后,没等开饭便先离开。
这次小小的聚会,组织者是秀,韩西子的高中同学,这帮在北京同窗的轴心,也是唯一还惦记着韩西子的老同学。
换做往常,韩西子一定会想办法拒绝邀约,但这次不同,秀和在一起七年的男友订婚了。
七年,听上去很长。但只要你活得够久就会发现,时间很重要,但,重要的不是时间。
西子和许晨在一起,断断续续地,也十年了。第五年的时候,旁人无不艳羡,第七年,依旧感叹。
直到如今,相恋了十年还没结婚,许晨也已经离开北京,恋爱长跑加上异地的考验,让这段一度被传为佳话的感情,变成唏嘘。
佳话和唏嘘都是别人的。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在别人眼中,简单得如同两点之间平滑的直线段,而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这中间有多少割裂的时空。
回到出租房内,韩西子愣了会儿神,这大半年基本上没怎么见人,都要忘了与人交往是多么耗费心力的事儿。
韩西子划开手机,这两天许晨单位很忙,一直没怎么联系。犹豫了一下,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我去了,大家都问你好。”
确实,问她的话题更多的还是许晨。当初,在北京事业刚刚起步,许晨应了家里的要求,回老家参加了公考,所有人都替他不值。如今,一场疫情之后,才都后知后觉地感慨,原来许晨才是最精明的。韩西子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不是精明,是孝顺。”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也不是没争取,但他的家里态度强硬。韩西子虽然没感受过什么亲情,但她能理解父母对陈晨的爱。在小说里,从身边人,她见过太多这种捆绑式的亲情。她真的理解。
最终,他没为她留下,她没随他回去,唯一达成的一致是不分手。
两人就这么远距离地继续着这段关系,一年见几次面,饮鸩止渴般得缓解着对彼此的欲望和思念。而谁都没有再向对方提出妥协的要求。谁也没办法补偿对方一个圆满的未来。
许晨没回消息。韩西子把手机放在一旁。打开电脑,面对着只写了一页的剧本,脑子一片空白,安静的房间内,只有时钟表针的滴答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手机震动把她吵醒,韩西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表,十点半了。
“睡了吗?”许晨的声音有微微的醉意。
“没。又加班了吧。”
“嗯。加完班,跟领导去吃饭,上次部长介绍的相亲对象,也在。”
一阵沉默。
“哪一个?”半晌,韩西子才问出口,“部长女儿?”
“谁都不重要,她加我微信,我没通过。”
韩西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许晨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些年推掉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身边的人都不看好他们这段感情,甚至劝他放手,他的父母不可能接受她,即使她现在就到他身边去。她都知道,知道又能如何呢。
虽然习惯了韩西子的不善表达,许晨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透露他的期待和失望。
他说要回老家,她说好,他说家里逼他相亲,她不阻止,他忙得没有时间联络,她绝对不会主动纠缠,就那么默默地等着他。
有时候他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懂事,任性一点,轻松一点,哪怕跟她撒泼耍赖都好。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西子一面让他心疼,一面又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重量,怕她是被他的爱裹挟才留在他的身边。
就这样,没有人要求彼此什么,却都在等待对方心甘情愿主动做出抉择。这一等,就是四年。他们又有几个四年可以继续拉扯。
“我要提职了。”许晨突然说,声音平静如同聊起一件家常小事。
“真好,你值得。叔叔阿姨高兴吧。”韩西子并不意外,她从来没怀疑过许晨,她知道,他在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个。但“我一直相信你”这句肉麻的话被她搁在心里。
“还没告诉他们,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韩西子点点头,爬上床侧身躺下。
“西子。”
“嗯?”
“我想你。”
韩西子闭上眼,听着许晨的呼吸,好像此时此刻,他就躺在她的身边一样,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也是。”
他们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到第二天的清晨,韩西子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睡醒后,默默翻起两人的照片,那些聊天记录,和从前每一个节日,每一个他送的礼物。
环顾这个小小的出租房,虽然只有她自己,却到处都是他的痕迹。许晨说,希望时时刻刻包围着她,要她眼见之处,都会想到他。他成功了。
韩西子是一张床,一个书桌,一台电脑就能活的人。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许晨添置的。自从回了老家之后,他每来一次,都要添置一件新物品。她搬了几次家,一件都没有丢下。
“蘑菇要死了。”韩西子拍了一张相片发过去。她知道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有回音,已经习惯了这种穿越时空般的交流。明明在一个时区,却好像有了时差。
在窗边盯着花看了好久,它早就奄奄一息,任她用什么办法都救不活,连这个莫名其妙长出来的小蘑菇也干瘪发皱就要死掉了。
她知道许晨不会怪她没有把它养活,他会送她一盆新的。可她就是不愿意放手,要耗到什么时候呢。眼睁睁看着它们的尸体一点点腐烂吗。
韩西子终于下了决心,抱起花盆下了楼。
回到房间后,订了回老家的机票,拎起手包便出了门。
回到杞县已经入夜,秋风寒,韩西子抱着手臂,独自在杞县的街道逛了很久。
一切都没变,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还是她这么多年极力逃离的那个样子。她知道这个看上去安宁的小县城的角落里藏着怎样的怪兽。韩西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收到消息的许晨一惊,没想到韩西子这么突然,火急火燎地开车去接。远远地看到韩西子单薄的身子站在夜色中等着他,许晨强忍住心酸,停好车,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
“我很想你。”韩西子将脸埋在许晨的肩窝,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许晨一怔,将她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韩西子醒来时,许晨已经去上班,桌子上有准备好的早餐和字条,看着他漂亮的字,心里流过暖暖的酸楚。
这是四年来,韩西子第一次回到杞县。许晨的家,她只在视频里见过。韩西子好奇地在房间内绕来绕去,这个家里,没有太多她的痕迹。
许晨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韩西子的心事,他一眼便知。
破天荒地准点下班,急着赶回去。刚走到家门前,门就打开了,看见韩西子笑着迎他,许晨有一瞬间的恍惚。
“回来了。”西子挎着他的手臂。
“嗯。还做饭了?”许晨放下公文包,惊喜地看着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还有人比我更幸福吗。”
“有啊,我呀。“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现学现卖的。你尝尝,不好吃的话,就出去吃吧。”
晚饭许晨吃的特别多,一边吃,一边冲着西子傻笑。这个场景,在他的梦里发生过。
吃完饭,俩人去小区公园遛弯儿。许晨把她的手牵得很紧。
“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出去旅行的地方吗?”韩西子问。
“永远不可能忘,当时你穿得那个大妈内裤……”许晨话锋一转,忍不住逗她。
“诶呀,我又没想让你看!”黑暗中,韩西子羞红了脸,就好像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模样。
“说真的,你去之前就没想过可能发生点儿什么。”
“没有。你当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谁想到早有预谋!”
“我是情难自已。”
“我们再去一次吧。这个周末,好吗?”韩西子把头靠在许晨的肩膀。
“就这么点心愿?”
“嗯。就这么一点心愿。”
许晨推了所有周末的邀约,妥妥当当安排这次旅行。规划行程,打包行李,药箱,像往常一样,全部由许晨一手包办。
韩西子抱着双腿缩在沙发里,安静地看着许晨忙来忙去的身影,许晨不时地过来摸摸她的头。这一次见面,两人腻味得很。
第二天早早出发,韩西子坐在副驾,看着许晨的侧脸,许晨转过来冲她一笑,伸出右手和她十指紧扣。
“像不像新婚旅行。”许晨突然冒出一句。
“新婚旅行只去白湖吗?也太敷衍了吧。”
“当然不会只去白湖了,到时候,我一定请个长假,咱俩好好玩儿一圈儿。”
这个敏感话题没聊太久便草草结束。
车开了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找到当年住的旅馆,幸运的是,不但旅馆在,当年住的房间还空着。
“哇,房间都没变样子。”韩西子感慨到。
“好像翻新过。”许晨把包放好,在床尾坐下,环顾一周,感叹着,“感觉,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是吧,好像就是一两年前的事一样。只不过,一转眼,我们都三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可是你一点没变。”
“十年了,我们都变了。”
“十年了吗。”
“嗯,十年了。“
许晨牵过韩西子的手,拉她到自己面前,双臂环抱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平坦的小腹呼吸着她的味道,“西子。”
“嗯?”
“我不想醒过来。”
“傻瓜,这又不是梦,怎么会醒呢。”
“对,这不是梦。我们都不用醒。”
许晨抬头,二人相视一笑。明明是在湖边,嘴角却好像沾了海水一般,尽是咸咸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