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眼看着就要到皇上的御书房了,孙风逸领着沐慈儿走在前头,经过院门两侧的护龙卫时,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往内殿的门口大步跨去,正巧内侍总管郑卫送太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见孙风逸来,立马迎了过来,还未开口,孙风逸先言:“劳烦总管去看看皇上有没有空见人。”
身边的几人都有些诧异孙风逸对郑卫的态度,虽说谈不上多热络,可对皇上都白眼直翻的人,对内侍却用了“劳烦”这般客气的字眼,也的确奇怪。
郑卫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骄不躁的,依然挂着浅笑,恭敬道:“孙大人稍后,奴才这就去通报。”
太子见到孙风逸便有些微恼,他怎么不知自己今日是故意被孙风逸留在了这里,此刻沐慈儿站在孙风逸身边,宛若一双璧人,他心中更是对孙风逸有些不齿,逼迫小女子,此人的人品这般恶劣,真的值得他拉拢吗?
太子问一旁的沐慈儿:“怎么了?”他刚从御书房出来,还不知外头发生了些什么。
沐慈儿也不知怎么答,此时便听内殿便传来了郑卫的声音:“宣右相孙风逸、隆世子高睿栋、将军府宜人沐紫阳、将军府二小姐沐慈儿觐见。”
太子才要开口,复又咽了回去,“父皇既然宣了,你们就进去吧,我先回东宫,有事让人来找我。”
沐慈儿点点头,匆忙嘱咐了一句:“去看看双侧妃吧。”
四人并排便入了殿,行礼。
孙风逸:“微臣参见皇上。”
高睿栋:“微臣参见皇上。”
沐紫阳:“臣女参见皇上。”
沐慈儿:“小女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上端坐龙椅,平了几人的身,“孙爱卿,都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孙风逸抬头答道:“皇上可还记得之前让微臣彻查慈儿遭人诬陷谋害皇嗣一事?”
若非眼下状况不对,沐慈儿几乎就要笑出声,当日明明是三皇子宫中有孕的侧妃动了胎气,而她被指认对其动了手脚,可经孙风逸这么一说,她反倒一下从嫌疑犯变成了受害者。
皇上自然记得,当日也并非看不出三皇子与兰妃的小动作,只是在他眼里,这种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得费心罢了,点头问道:“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孙风逸继续回道:“皇上,臣由当日之事着手调查,发现太医院很有问题,继而又无意牵扯出了东宫双侧妃的胎相不稳亦是人为,太子数月前请了慈儿进宫为其侧妃保胎,不如先让慈儿向皇上说明双侧妃的情况,臣再向皇上一一解释清楚。”
“人为?”上次殿内兰妃也明里暗里的指说沐慈儿是受了太子之命要害三皇子,可如今听闻连双侧妃的胎也被算计其中,皇上的脸瞬间便阴了许多,转向沐慈儿:“你来说吧,双侧妃的胎是个什么情况,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儿,朕也很是重视。”语气隐约已带有一丝不快。
“是。”沐慈儿微福了身,略抬头缓缓道来,“双侧妃体质偏寒,气虚脉沉,宫内用于保养胎儿的阳气不足,故而小女每日让太医院的医女早晚各一次替双侧妃按涌泉,以顾护阳气,另外吩咐了虹霓居的侍女也每日用益母草与藏红花蒸煮一枚鸡蛋给侧妃食用,同样有去阴补阳之效。双侧妃的菜肴和药膳小女已让人多用雪梨百合燕窝粥和五彩豆腐羹之类温和滋补的食材,饮用的茶水换成了当归茶,接连几月下来,侧妃的胎相已稳健许多,想来,如无意外,是可以顺利生产的。”
皇上轻颔首:“朕听云太医禀过,双侧妃这胎是有不小凶险的,你若说双侧妃此胎可平安,那生产之后呢?可会对母体有何影响?”
沐紫阳不禁唏嘘,皇上好似关心的言辞,不过是在考量双侧妃可有晋太子妃的资格罢了。
双侧妃这一胎若出生,则是太子的长子,皇宫之内不会允许庶子出生于嫡子之前这般不体面的事发生,上一世若非双侧妃难产而死,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个太子妃。
生性纯善又如何,待太子全心全意又如何,不顾自身体虚,冒险孕育孩儿又如何,只要伤了根本无法再替皇家延绵子嗣,便永不可能为正妻。
历经两世,宫墙之内的这座城未有丝毫不同,仍是这般冰冷无情,令人闻而生畏。
沐慈儿安守本分,继续答着:“自小女进宫以来不过数月,双侧妃的情形便已好转许多,只因在孕中需要静养,故而小女一直在食疗医药等外治,待侧妃诞下孩子之后,再多多强身健体,每日流些汗,同时注意好保暖,饮食上好好调理,便能温肾散寒,温经通络,体质渐渐转阳后便无不妥了。”
“那便好。”皇上语气稍有缓解,继而问孙风逸,“孙爱卿,那你所言之事……”
孙风逸接过话头,往下说道:“慈儿入宫之前,侧妃胎相一直不稳,经臣查证,是东宫冉侧妃买通了太医院云太医一直在暗里给双侧妃用阴寒之物,让双侧妃不至于立即流产却逐渐在亏空身子。慈儿入宫之后,重新安排了双侧妃生活起居,双侧妃胎相逐渐稳固。而冉侧妃在慈儿入宫第一日起便对其处处针对,一直想要加害,可苦于无处下手,近日,竟是找上了香盈宫的兰妃,与其联手。一面冉侧妃助兰妃陷害慈儿,一面兰妃助冉侧妃残害双侧妃。今日双侧妃的虹霓居出事,竟是兰妃命慈儿身边的宫女润色,直接在双侧妃寝殿香炉中的熏香内加入了麝香,险些滑胎。”
话音一落,殿中霎时安静下来,孙风逸一席话,已涉及了太子、皇子、皇帝的嫔妃以及东宫的侧妃。
皇上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一旁伺候的宫人更是连口水都不敢往下咽,孙风逸喘了口气,只当没有发觉,继续将冉侧妃在沐慈儿进宫第一日如何嚣张,双侧妃身边宫女如何受了冉侧妃挑唆大胆欺主一一道明。
最后又细细推敲了润色的身份,润色在入宫之前是边远小城一家香料店的女儿,那小城碰巧是兰妃的出生地,而那家香料店碰巧也是当时唯一一家每月给兰妃娘家供应香料的店铺,而当年兰妃入宫不到两月,润色便又碰巧也来到了帝都,同年,碰巧也入了宫,做了宫女。
几个“碰巧”下来,就是傻子也明白孙风逸所指为何了。
沐紫阳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兰妃等人已不足为惧,自有孙风逸对付,她现在反而忌惮起了孙风逸绝口未提的长公主,孙风逸不提,定是没有把握能动得了她。
连孙风逸都不敢轻易动的人……沐紫阳陷入沉思,看来,她要重新审视眼前的局势了。
禀告完后,孙风逸便乖乖站着不再言语,适才言辞之间虽未言及三皇子,可对兰妃的指控却是不遗余力,皇帝明白背后含义,看着孙风逸呈上来的一样样证据,更是一言不发。
沐慈儿等人有些不可思议,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证据?竟还有这么多!
皇帝黑着一张脸,已是怒极,右掌往桌上狠狠一拍,“大胆!”一时惊得众人纷纷下跪。
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一旁的郑卫:“你!亲自去把他们给朕叫来!”
郑卫回了一句“是”,急忙转身小跑着出了殿。
不过一会儿,太子、冉侧妃、三皇子以及兰妃都进了殿,郑卫回说双侧妃正在安胎并未宣来,一旁是太医院的仁太医在照看着,但也准备着随时可以面圣,而云太医以及宫女润色则已经在殿外候着。
兰妃等人往堂下一跪,皇上刚平复了些的火气又“蹭”得冒了上来,干脆大手一挥,将那洋洋洒洒的一叠纸统统砸在几人面前,“自己看!”
三皇子刚才一进门,就发觉殿内气氛不对,猜到定又是兰妃自作主张给他惹了什么祸,待看到纸上写着她勾结了东宫侧妃时,还是狠狠咬了咬牙,忍不住瞪了过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兰妃也知大事不好,接到儿子那仿佛吃人般的眼神,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立马趴在地上哭了起来,“皇上,皇上明鉴,臣妾冤枉啊,臣妾从来没有去过东宫,哪怕出了香盈宫也不过是去玉韫宫看看允儿,怎么可能勾结太子侧妃呢。”
兰妃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还轻轻颤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素来性子张扬且招摇,故而偶尔服软撒娇,都会惹得皇帝更多怜惜,只是今日,皇上似乎无动于衷,“你的意思,这纸上写的,都是子虚乌有?”
兰妃没有发觉皇帝的冷漠,继续哭诉:“自然是了,不知什么人这般憎恶臣妾,要如此陷害。”说着,还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风逸。
皇帝怒极反笑,扬声命令道,“把殿外那两个人给朕带进来。”兰妃入宫以来,他疼惜她背井离乡,有着帝都贵女身上少有的无措青涩,时刻宠爱有加。只是后来她愈发嚣张,他也看在姬相和三皇子的面子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她不思悔改不说,更是变本加厉,歹毒心思都敢生出,目下在他面前都敢明目张胆地构陷孙风逸,简直找死!
皇上盯着兰妃两三息后,转而问太子:“太子,这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有何话可说?”
“回父皇,儿臣惶恐,此前竟不知此事。儿臣刚才自双侧妃处过来,仁太医所说情况与证言上所写相符。今日之事,无论孰是孰非,都是儿臣治下不严,才导致东宫出事,差点殃及皇孙,儿臣领罪。”说着,本就跪着的身子深深伏了下去。
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倒是满意,“一旁站着吧。”
“谢父皇。”太子又磕了个头,才起身站到皇上的左手边。
至始至终,皇上都没有看三皇子一眼,三皇子心里直打鼓,双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敢动。
云太医和润色被侍卫扔到了堂下,皇上不屑亲自审问,“孙爱卿,你来吧。”
孙风逸站到堂中,良久不言,只在云太医身上来回扫视着,忽道一句:“还未恭喜云太医继承家业,这扳指,果真名不虚传。”
云太医闻言,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跪不住了,额上的汗顷刻雨水般滴落。他在门外就已经被押着看了孙风逸搜集到的证据,没料到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竟然还是被抓到了把柄。本还想着狡辩一番,毕竟他下手极轻,时日又不长,可孙风逸提到了扳指,便知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微臣知罪,微臣招供,适才状纸上写的罪状,微臣都认。是冉侧妃让微臣给双侧妃的胎动了手脚,才让双侧妃胎像不稳的,可没几日沐二小姐就接手了双侧妃安胎一事,且今日的麝香也不是微臣准备的呀,是沐家二小姐身边的宫女拿来太医院的,微臣只是照冉侧妃的吩咐将它混在了双侧妃平日里用的香料之中,皇上明鉴。”云太医只知冉侧妃与双侧妃不对头,不知这其中还有兰妃等人的事,更不知润色已被怀疑是兰妃的人,只当沐慈儿接手了双侧妃的胎后也被冉侧妃收买了,才想将一切推给沐慈儿,奢望能借此减轻些刑罚,没想到,倒是证实了孙风逸的指控。
冉侧妃看完状纸后便傻了,此刻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你胡说什么!自己心术不正,居然想诬赖本侧妃。”
孙风逸听出云太医的弦外之意后,心头怒意猛地窜了上来,死到临头还不安生!此刻再无心情看他们狗咬狗,低吼道:“闭嘴!”
冉侧妃被吓得一个激灵,“你,你不过一个臣子,对着本侧妃大呼小叫,你眼里还有皇上吗?”
孙风逸不惊不惧,反唇相讥,“如今皇上命本官审理此案,你是嫌犯,本官若顾念你其他身份,徇私枉法,才真正是对皇上不敬!”
“那扳指有何乾坤?”皇上冷冷问道。
孙风逸一个眼神示意,郑卫上前将云太医手上的扳指褪下,呈了上去。
“众人皆知,云太医医药世家,而这扳指则是云家继承家业的家主才有资格佩带的,云太医前些日子从上任家主手中接过了这枚扳指,如今已是云家的掌家人了。”孙风逸慢条斯理的解释着,每说一句话,云太医的脸就白一分,“这扳指世代流传在云家,每日要用特殊的草药浸泡,保持玉体通透的同时,也令佩戴者神清气爽,可将体内污浊之气排尽。不止如此,如皇上猜测,这扳指的确内有乾坤,扳指内有空隙之处,是可以存放少量药粉的,之前虹霓居燃用的香粉中混入的麝香,想来就是借由这扳指成的事。且这扳指本身就带有药香,更是能掩盖麝香味。皇上若不信,派人将这扳指浸泡水中,便能找出那残留的麝香粉痕迹。”
竟然一点都不差!云太医最后一丝侥幸落空,眼前一黑,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皇上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仍是照规矩让郑卫端了水来,一查果然。
云太医罪名已是板上定钉,谋害皇嗣,一个满门抄斩是逃不了了。
侍卫才将晕死的云太医拖走,润色紧闭了一下双眼,大声道,“奴婢也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