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沐慈儿跪在地上双肩一垮,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瞥见诗儿欲起身的动作,才猛地清醒过来,急忙回头用眼神制止她,这是皇上亲口下旨罚的,与平时的情况不同,若公然反抗,就不只她一人被掌嘴这么简单了。
兰妃与三皇子的颠倒黑白与惺惺作态几次让诗儿差点失去理智,手刺捏在手中,只因在御前才忍着没有轻举妄动。而此刻的皇上竟然连弄清事情真相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命人要掌掴沐慈儿。她从小生活在是非分明的军队中,虽不至嫉恶如仇,却也不是能让人随意污蔑陷害的性子。若非沐慈儿警告的眼神,人怕是已经飞出去戳穿谁的脖颈了。
一名侍卫拿着行刑的板子越走越近,沐慈儿怎会不害怕,帝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她显得好似蝼蚁般卑微而可笑。
可她依旧不愿让皇帝看轻,更不愿让兰妃母子痛快,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不许自己示弱,大义凛然地等着即将到来的刑罚,袖中的紧握的双拳就这么让指甲刮伤了自己。
太子眼中的着急她能看到,他不能护她她也可以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亲眼见他直至此刻仍一言不发,心里说不清是怨是痛。
“右丞相孙风逸求见!”匆忙跑进来的小内侍一句话让沐慈儿僵直的身体微搐了一下,直愣而空洞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空白的大脑好似也召回了思绪。
“他来做什么?”不是一个时辰前才出宫?皇上狐疑地自喃着,可眉眼中却带上了些许喜色,低声道:“宣。”
孙风逸大步跨进御书房,至沐慈儿身边,下摆一甩单膝跪地,动作如行云流水,朗声道:“参见皇上。”
皇上从刚才起就如死水般的面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柔情,言语也有了温度,抬手道:“快起来,孙爱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还有事?”
孙风逸起身不答,看向沐慈儿,眉头一锁,语气强硬地问道:“皇上要对慈儿用刑?”
慈儿?
这亲昵的一声唤让沐慈儿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皇上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但能让孙风逸唤她的闺名还为她出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事了。
想到自己差点就让人掌掴了沐慈儿,尴尬地轻咳一声,心虚解释道:“风逸啊,她涉嫌谋害三皇子……”他若早知沐慈儿与孙风逸交好,别说用刑,都不会让她跪这么久。
不等皇上说完,孙风逸直接打断,厉声问道:“可有动机?”
在场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当今世上,怎么有人敢质问皇上,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太子在朝堂上是见过孙风逸有恃无恐的模样的,可他性子冷清,从来也是针对朝臣,替皇上分忧的,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毫不掩藏自己的不满和怒气。
沐慈儿悬着的心此刻不知为何,已完全放下了,虽依然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可心却一点点回暖了。
“这……”皇上讨好又无措的表情,完全与适才派若两人,沐慈儿不敢相信这就是刚才那随口就要掌她二十下的人,可知她已做好了毁容甚至是致残的准备了。
孙风逸对皇帝的讨好却是不为所动,好似早已习惯,步步紧逼道:“既无动机,为何用刑?”
兰妃是第一次见孙风逸,也是第一次见皇帝如此伏低做小的模样。刚刚才从震惊中回神,眼见利己的局势要转变,口不择言地插嘴道:“谁知道她是受谁指使?”
孙风逸嗤笑一声,这才是最终的目的吧,适才进门之前居然还听她说什么图穷匕见,简直贼喊捉贼,直白问道:“指使?兰妃说的是太子?”
“本宫……本宫没有,只是如今太子的一名侧妃也怀了孕,的确是……”被这么毫无顾忌地一言戳破,兰妃口中虽否认着,可语气却怯了下去。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孙风逸懒得看她演戏,替她说出后半句话后嘲讽道:“太子是一国储君,皇上又极其看中,没事弄你一个不得宠的破烂皇子做什么?若是你与你儿子没有僭越的邪心,太子吃饱了撑的管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妾肚子里装的是萝卜还是黄瓜?”
萝卜黄瓜?那可是皇嗣啊!众人心中腹诽,这孙右相在朝堂上莫不是也这么口没遮拦?何况被他称为破烂皇子的三皇子本人就站在他眼前,那瞬间铁青的脸孙右相是就这么无视了吗?
仿佛看不出众人的惊讶,孙风逸好心地继续解释道:“皇孙的确是皇嗣,可太子侧妃身怀有孕都是慈儿在照看,太子就是闲来无事不想看你一个庶皇子的黄瓜落地,也得等慈儿帮太子助自己的孩子平安诞生吧,你真的觉得你们那儿怀的黄瓜能与太子未出世的孩子相比?那可是储君的长子,届时孩子落地,太子尚未有正妃,为了正血统,侧妃扶正是一定的事,到时候那就是咱们高宏国太子与太子妃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
说来也是,太子地位稳固,东宫又有怀孕的侧妃,而三皇子目下连孙风逸这臣子都不把其放在眼里,何况太子。
沐慈儿刚才太过紧张,这下放松了些,听着孙风逸的侃侃而谈倒觉得有趣,只是跪久了难免不舒服,悄悄动了动身子,揉揉膝盖。
孙风逸见她的小动作,眉头锁得更紧了,不待兰妃与三皇子反驳,更犀利道:“再说,她没事听太子的做什么?她心仪之人是臣,臣可没这闲情逸致管后宫里的哪个庶子的哪个小妾怀没怀孕,生不生的下来。还有,慈儿一心想做医者,心地善良,在我帝都的大军之中都是名声赫赫,害你?岂不是毁了她?也太不值了。”
沐慈儿在孙风逸说她心仪于他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进了,这……她怎么不知道?
同样震惊的当然不止她一个,皇上,太子,三皇子……已经到了一室瞠目结舌的地步。
孙风逸环视了一圈这大殿,震惊,呆愣,羞怒,愤恨,还真是五花八门,只当什么都未瞧见,一拱手,问道:“皇上,此事可否交由微臣查办?”
“自然可以,爱卿办事,朕是十足十的放心。”皇上似乎想都没有想就准了孙风逸的请求。
这时沐慈儿才明白为何姐姐坚持让她去帮孙风逸的忙从而靠近他,皇上对孙风逸何止宠爱,简直是言听计从。
皇帝刚想问他要不要回去,孙风逸已经旁若无人地将沐慈儿搀了起来,头都未抬,问道:“那慈儿,可否先还给微臣?”
一旁的兰妃已经气得快喘不上气了,孙风逸不遗余力地贬低她与三皇子,今天若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那他儿子不是白白被一个臣子侮辱?激动地向前一步,举手直指孙风逸斥道:“皇上刚已下旨要掌嘴了,你一个臣子,难不成要抗旨?”
孙风逸眼中满是对兰妃的厌恶,好似看害虫一般瞟了这聒噪的女人一眼,对皇上道:“皇上,您的这小妾要是还针对臣的心上人,臣可不客气了。”不似刚才还有所收敛,此刻的怒气已经不加隐藏,仿佛若非给皇上面子,他便已经对兰妃“不客气”了。
“孙大人,本宫知你是当朝一品,可本宫的母妃也是有封号的正二品妃,你一口一个小妾……”若放在平时,三皇子是不会为了兰妃与孙风逸为难的,可今日孙风逸摆明了就是要给他们母子没脸,若他还一言不发,那日后在宫中朝里,哪里还有地位可言。
“三殿下,本官是正一品,官拜丞相,她一介妇孺,无论她几品,都不是能如朝堂说话的身份,还有……”孙风逸再一次打断了三皇子的话,仿佛踏进御书房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让他们母子二人好好说完过一句话。稍顿了顿,回头正视三皇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危险不言而喻,“三殿下确定要帮着你这什么母妃的,与本官为敌?”
本官,而非下官,三皇子本就自卑心扭曲,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最恨的便是孙风逸这种随性而动还能活得风生水起之人,见孙风逸眼中透着的不屑和警告,都在告诫他少不自量力,一时犹如被掐住了咽喉一般说不出话。
“好了,朕已让孙右相负责此事,罚与不罚待有结果再说,临允勿再多言。”皇上适时对三皇子高临允厉声道,再一次变成了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
三皇子低头道:“是。”心中却是万分不甘,本来下旨掌嘴沐慈儿也只是因她御前喧哗,根本与今日之事无关。皇上对孙风逸偏袒至此,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出现了哪怕是面对太子都没有过的危机感。
孙风逸顺势屈膝,道:“谢皇上。”他心中清楚,皇上并非没有看穿事情真相,只不过当权者处理事情的原则本就是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个皇子之间的心机,只牺牲一个贵女就能平息,何必要他费心神认真处理。目下由于自己的介入已让皇上改变了心意,兰妃还不知死活地撞上来,连皇上试图糊弄自己朝令夕改而找的台阶都想撤了,皇上怎会舒服?
不再管在场的其他人,体贴地替沐慈儿拢了拢耳边的垂发,轻声问道:“膝盖疼不疼?”
沐慈儿被他半强迫地拉起身后便十分不自在,哪怕感觉到四周一束又一束的目光向她射来,此刻也不敢抬头看,垂着一张爆红的小脸,摇头。
孙风逸感觉到她站得有些虚弱,提议道:“我抱你出去吧。”
“不用,不用,不用……”沐慈儿烫到一般往后退了退,生怕孙风逸真的会做这么惊世骇俗之事,拨浪鼓似的摇着两只手和一个脑袋。
孙风逸知她害羞,也不强求,扶着她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出去给你揉揉,走吧。”说着,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跨出门前大约是想起了什么,轻飘飘地道了句:“微臣告退。”可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大殿,连脚步都未有片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