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还在用一张老床，那张床起码有30多年的历史了，因为我小时候就睡过，我对这张穿的细节了如指掌，整张床都是用木头打造的，床的靠板是一个柜子，上面可以放一些杂物，床板是用棕丝做的，睡在上面硬中带软，支撑力很好。

我去看望奶奶的时候她就半躺在床上，她的背轻轻靠在床的靠板上，一只脚在床上，另一只脚悬空挂下来，对面的电视机正在播放越剧《五女拜寿》。

她看到我非常开心，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怎么来了，小囡囡呢？”

奶奶口中的囡囡就是我的孩子。

“他今天没有来，在家里，妈妈管着。”

“这个孩子真的很机灵，上次来过了，个子长得这么高了，隔壁阿芬的孙子比我们还要大，但是孩子个子不高，大家都很羡慕......”奶奶顾自说着，非常地自豪。

她坐起身来，然后下了床，然后走到房间的后面翻箱倒柜，奶奶住的房间分为前后两半，前半部分用来睡觉，后半部分堆满了杂物，其实有很多还是我读书时候留下来的大量书籍，我全部堆放在这里。

奶奶倒腾了很久，然后拿出来一个红色的油纸袋，里面我一看就知道是一些从庙里结缘来的饼干。

“你来了正好，这个给孩子带去，我寻思你来的时候他也会来，一直留着。”奶奶说着，就把一大包零食硬塞到我的怀里。

“奶奶。”我说，“这些饼干和零食你自己吃吧，我们现在有得吃的。”

“那能一样吗？这个供养过菩萨，小孩子吃了不得病。”她说着，然后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披上，尽管现在天气不是很寒冷，但是奶奶已经穿上羽绒服了。

“奶奶，那你也要吃一点......”我还想说什么，奶奶就把我打断了，“我没事，都老了，半截身子已经在棺材里了，指不定哪天就回老家了。”

奶奶送我下楼，她最近这两年生过一场大病，在ICU抢救了一星期才救回来，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已经见过阎王爷了。

“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我梦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那里的人穿着很古怪，有穿老旧衣服的，也有穿西装的，我站在街头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一位老婆婆过来跟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应该往城外走。于是我就往城外走，城门就要关了，但是我运气好，趁着关门的时候出了城。”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就醒了。”奶奶说。

自从那一次之后，我爸搬到了他们隔壁，每天晚上都注意隔壁房间的动静。

奶奶是慢性心脏病，当时她也是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当我妹妹闯进去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她跟我妹妹说：“奶奶就要死了。”

经过好几轮抢救，我们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然后听从了医生的建议装了心脏起搏器，奶奶的心脏因为高血压等一些基础疾病已经变得很肿大了，导致心脏跳不动，再加上这么多年来有心脏里面积压了一些水，心脏如果没有起搏器跳不起来。

奶奶总算是救回来了，而且恢复的很好，现在基本上可以自由活动，就是我们都不再让她干活了。

奶娘是个很爱干活的人，其实这个年龄段的老年人，只要是周边的都爱干活，我每次到乡下去，都会看到很多老爷爷老奶奶还在自家的菜地里种蔬菜，一部分自己吃，吃不完的都拿到菜市场门口摆摊售卖，这是我们这里勤劳的风俗。

当我离开的时候，奶奶一直把我送到外面的大马路上，亲眼看着我开车离开，透过后视镜我可以看出她恋恋不舍的表情，心里不免一酸，自从长大之后陪伴老人的时间更少了，现在几个月都不会见到几面，想起以前是奶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当时父母都在上班，家里只有我们俩，爷爷那会儿也在工作，每天奶奶带着我，还要做家务，还要烧中午饭......整个家庭都靠她维系着运转，我妈上班比较近，中午也会回家吃饭，爷爷也会回来，等到吃完中午饭，他们又都匆匆走了，随后就是奶奶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

小时候的我比较听话，可能就是看到了大人太多的不容易，我只要自己找个地方，不会跑远，就在客厅里面管自己玩，等我玩累了，奶奶差不多也就收拾好了，然后就带我去午睡。

我就是睡在奶奶现在的这张床上，奶奶抱着我，然后我们两个人都睡熟了，因为我要睡觉，奶奶在床上铺了一床薄一点的垫被，这样能柔软一些，奶奶把床弄得很干净，虽然被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是很干净，每当天气好的时候她都会在阳台上晒被子，她会把被子挂起来，然后用一块手掌大小粗的木板拍打被子，我看到在阳光下有很多颗粒物在空气中舞动。

新晒过的被子闻起来香喷喷的，后来有人跟我说这个不是阳光的味道，是螨虫被阳光烤焦了发出的蛋白质气味，但是我依旧怀念当时的感觉，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温暖。

我在奶奶的床上一直睡到上小学，后来这张床我就没睡过了，但是我弟弟和我妹妹也都睡过，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周末，我带着孩子回去看看老人，载载比我好动，玩起来比较疯，窜上窜下的，他也喜欢到太太的房间里面去，因为那里吃的最多，我奶奶总会存下一些零食就等着这个小元孙来的时候一股脑儿地送给他。

载载也在这张床上睡着了，我去看的时候，奶奶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用一块旧包被，那是我用过的，盖在载载身上，载载是趴在床上的，我看到他两条腿蜷起来，整个姿势像一只猫咪一样，也有点像拜姿，他的小手往前平放，撅着小屁股，侧着脸......

我一进门，奶奶就用手给我使劲打手势，让我安静点，不要发出动静。我看着载载，然后就退出去了，奶奶看着他，然后用手轻轻抚着载载的后背。

时光仿佛倒流了，我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躺在床上睡觉，然后奶奶也是这样陪着我。

奶奶的床承载了一家人太多的回忆，怪不得她始终不愿意更换。

这就是我和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