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里藏声

傍晚推开门时,总习惯先顿两秒。楼道里的声控灯还亮着,楼下便利店的收音机声飘上来,混着邻居家炒菜的滋啦声 —— 这些细碎的声响像一层软壳,裹着我走进玄关。可当门 “咔嗒” 合上,世界突然就轻了,轻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客厅里转圈圈,那一刻又会慌慌地去摸开关,先把阳台的小灯拧亮。

我总在这样的时刻陷入纠结:既盼着躲开白天的喧闹,让脑子从工作的琐事里抽离,又怕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 它太沉了,像浸了水的棉絮,往心口压,一次比一次沉重。有次试着把所有灯都关掉,坐在沙发上想 “彻底静一静”,结果黑暗里只剩挂钟的滴答声,越听越清晰,最后竟像小锤子在敲神经,只好摸黑找出手机,点开存了很久的白噪音。

那是去年梅雨季录的雨声。那时住在老房子,窗台外有个铁皮棚,下雨时雨滴砸在上面,不疾不徐的 “嗒嗒” 声,偶尔有风吹过,会带起一阵更密的 “沙沙”,像有人蹲在窗外轻声说话。此刻这声音从手机里漫出来,裹着一点潮湿的水汽,客厅里的寂静忽然就有了缝隙。我又摸出老台灯,暖黄色的光从灯罩里漏出来,落在茶几的拼图上 —— 拼了半个月的森林图景,此刻只缺一只小鹿的耳朵。

指尖捏着拼图碎片,慢慢比对纹路时,忽然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的事。那时嫌妈妈唠叨,总把自己关在衣柜里 “躲清净”,衣柜里有樟脑丸的清苦味,叠得整齐的毛衣蹭着脸颊。起初觉得安静极了,可过了一会儿,就会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喊我的名字,声音隔着柜门传进来,有点模糊,却让人安心。我会偷偷扒着柜门缝往外看,看见阳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在地板上画一道细长的光带,偶尔有灰尘在光里飘,像小小的萤火虫。原来那时就懂了,我要的从不是彻底的隔绝,是在安静里能听见一点 “有人在” 的声音,不远不近。

后来试着在阳台种了盆绿萝,藤蔓顺着栏杆往下垂,叶片上总沾着点水汽。每天晚上给它浇水时,水流过陶盆的细缝,会发出 “簌簌” 的轻响,像它在跟我道谢。有时煮一壶陈皮茶,看着水在壶里慢慢冒小泡,“咕嘟咕嘟” 的声音裹着陈皮的清香,漫到客厅里。这些声音都很轻,轻得不会打断思路,却像在角落里摆了个小暖炉,让寂静不再空落落的。

有次加班到深夜,回家时楼道里的灯都灭了,推开门的瞬间,竟没像往常那样慌。原来白天忘了关阳台的窗,风把窗帘吹得轻轻晃,“哗啦,哗啦”,像谁在轻轻翻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是早上出门时随手开的,光落在摊开的散文书上,书页被风吹得掀动一角,露出里面的句子:“真正的宁静,不是没有声音,是心里有不慌不忙的声响。”

我走过去把窗关小些,风的声音变轻了,只剩一点 “沙沙” 声贴在玻璃上。又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陈皮茶,杯子碰到桌面时,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坐在沙发上翻书,指尖划过纸页的 “窸窣” 声,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还有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模糊声 —— 这些声音凑在一起,竟成了最舒服的背景。

原来我一直纠结的,从不是 “要安静” 还是 “不要安静”。是怕安静里没有一点活气,怕寂静像个空口袋,把所有情绪都吸进去。可当我在静里藏进这些细碎的声响:雨敲铁皮的嗒嗒声,水流过陶盆的簌簌声,书页翻动的窸窣声,甚至只是自己呼吸的轻响,就像给心留了透气的孔。

夜深时合上书,台灯的光还亮着,绿萝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挂钟的滴答声还在,却不再像小锤子敲神经,反而像跟我一起数着时光。原来最好的状态,不是把世界关在门外,是留一道缝,让那些温和的声响进来,陪着我,在安静里不慌不忙地待着。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