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不一样的黑色

春秋战国时期诞生的思想学派太多,因而号称诸子百家。比如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和孟子,比如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和庄子,比如法家学派的创始人韩非子等等。

诸子百家中有这样一个人,他一直隐藏在茫茫的黑夜中,他的学派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尊凝固在这黑夜中的黑色的雕塑,一个不留神,你就会错过了它们,这就是墨子和墨家。

一:兼爱

墨子,姓墨,名翟,春秋战国之际小邾国(今滕州)人,目夷氏(目夷即墨夷,后省为墨姓)的后裔,孤竹君之后,他与宋国国君本是同宗,但是到了墨子一代,身份已由贵族降为平民。

那个时期,受教育往往是王公贵族才能享有的权益。墨子出身低微,这就注定了他的思想根植与广大的劳苦大众,代表了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的利益和呼声。

他主张兼爱,即治国者应“兴万民之利,除万民之害”,提倡无差别之爱。他反对儒家的“仁爱”,他认为儒家的爱,有厚薄,有区别,有层次,集中表现在自己的家庭,而家庭之中又有亲疏差异,其实最后的标准是看与自己关系的远近,因此核心还在自己。他认为这样的爱说到底还是自私之爱。他主张的兼爱是完全祛除了利己之心的大爱,大爱无疆,是不管什么人都能感受得到的爱。

《墨子·兼爱上》中说——

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

该句的意思是:如果能使天下人彼此有爱,国与国之间不互相攻打,家与家之间不互相侵扰,盗贼灭绝,君臣父子之间彼此孝敬、慈爱,如果这样,天下就安定了。

二:非攻

墨子主张非攻,即否定非正义战争(“攻”),肯定正义战争(“诛”)。

墨子主张非攻最著名的一个故事莫过于“阻楚攻宋”了。

据说公输盘为楚国制造云梯欲攻打宋国。

墨子听说这件事,从鲁国出发,走了十天十夜到达了郢都,拜见公输盘。

公输盘问:“先生您有什么见教呢?”

墨子说:“北方有个侮辱我的人,希望依靠您杀了他。”并且允诺奉十金。

公输盘听后不悦,说:“我讲道义,坚决不杀人。”

墨子站起来身来,又向公输盘拜了一拜,顺势说出了主题,我在北方的鲁国听说您制造云梯,要用它来攻打宋国。宋有什么罪呢?楚国在土地方面绰绰 有余而在人民百姓方面却不足,葬送本已不足的百姓而争夺本已有余的土地,不能称为明智。宋国没有罪却攻打它,不能称为仁爱。知道这却不向楚王据理力争,不 能称为忠诚。据理力争却没有达到目的,不能称为坚强。讲道义不杀少数人却杀千千万万的人民百姓,不能称为懂得类推事理。”

公输盘折服了。但是他又说,“我已经答应了楚王,该怎么办?”

墨子说:“为什么不向楚王引见我呢?”

墨子拜见楚王,又举了一个远譬近喻的例子:现在这里有一个人,舍弃自己的华丽的车子,却想偷邻居的车子;舍弃自己的有花纹的丝绸衣服,却想偷邻居粗布短衣;舍弃自己的美食佳肴,却想偷邻居的糟糠等粗劣食物。这是怎样的人呢?

楚王说:“这个人一定有偷窃的病了。”

墨子不慌不忙地说:“楚国的疆土,方圆五千里,宋国的疆土,方圆只有五百里,这就像华丽的车子跟破车子相比。楚国有云梦大泽,犀牛麋鹿到处都是,长江汉水的鱼鳖、 鼋、鼍多得天下无比,宋国,可以说是连野兔、鱼之类的东西都没有,这好像是美食佳肴同糟糠之食相比。楚国有松树、梓树、黄木、楠木、樟树等名贵木材,宋国 却没有大树,这好像绣花绸衣同粗布短衣相比。我认为楚王攻打宋国,是跟这同类。”

楚王说:“好呀。虽是这样,公输盘给我制造了云梯,我一定攻下宋国。”

在这时楚王召来了公输盘。墨子解下衣带当作城墙,用木片作为防守的器械。公输盘多次用了攻城的巧妙战术,墨子多次都抵挡了他。公输盘的攻城器械用完了,墨子的防守抵挡的器械还绰绰有余。

公输盘折服了,却说:“我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你了,我不说。”

墨子也说:“我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对付我,我也不说。”楚王问他们不说的原因。

墨子说:“公输盘的意思,不过是想要杀掉我。杀了我,宋国就没有人能防守,就可以攻取了。可是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着我的防守抵挡的器械,在宋国城墙上等待楚国人侵了。即使杀了我,也不能杀尽宋国的守御者。”

楚王说:“好吧。我愿意不攻打宋国了。”

一心想攻打别人的,只是上层统治者。社会低层的民众从根本上说不可能为了权势者的利益而接受战争。

墨子以一人之力,化解了两个国家的战争,解救了宋国,避免了生灵涂炭,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三:尚贤

墨子从治国安民的目的出发,提出了“尚贤”是“为政之本”的观点。他指出,国家之所以“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原因在于“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他认为当政急务在“众贤”,即搜求大量人才,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墨子反对儒家“亲亲有术,尊贤有等”的看法,主张“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他强调,国家用人应打破等级身份,“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让其有职有权,发挥作用。这反映了小生产者要求改变自身的经济政治地位,参与政权的愿望,是对以血缘为基础的贵族等级制度的冲击,在当时具有非常进步意义。

墨子“尚贤”的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后来荀子反对“以世举贤”,认为“王公士大夫”与“庶人”的子孙地位可以互易;以及法家学派代表韩非子强调“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要从地方和下层中选拔人才,这些都是对墨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四:尚同

尚同即上同,也即人们的意见应当统一于上级,并最终统一于天。这是墨子针对当时国家混乱而提出的政治纲领。

他指出应“选择天下赞阅贤良圣智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立以为三公、万国诸侯,以至左右将军、大夫和乡里之长,社会成员自下而上尚同于天子之“义”;并且指出“上有过,规谏之”。

社会成员的意愿层层上达,庶几天子及其以下的各级官吏按共同的“义”行事,从而实现“天下治”。并且,天子的行为是否合于天下之义,必须据其是否尚同于天。这就阻断了最高统治者自行又自断其政的可能性。

“夫既尚同于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则天灾将犹未止也。故当若夫寒热不节,雪霜雨露不时,五谷不熟,六畜不遂,疾灾戾疫,飘风苦雨,荐臻而至者,此天之降罚也,将以罚下之人之不尚同于天者也。”——《尚同》

墨子认为,政令不一,只能导致社会纷乱。尚同与尚贤一样,是"为政之本"。墨子的尚同思想是高度的集权主义,实施自上而下的控制与有效管理。它要求一切统一于上级,从组织系统的领导关系到思想意识,都要绝对地统一于上级,服从于上级 ,绝对不许反其道而行之。墨子认为的上下级关系要贯彻最高层意志的组织系统与组织原则,用这样的组织关系,建立起自上而下的绝对领导与有效的逐级管理。人的行为受思想意识支配,没有思想的统一,便不能有行动的一致,墨子主张"一同天下之义",把天下人的思想统一起来。墨子认为尚同是行政管理之根本,只要为政者对人民"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贵以导其前,明罚以率其后",举措适宜,就一定能统一全国上下的思想,实现民富国治。

五:否定儒学

墨子的思想在那个时期理所当然地震惊四方,成为著名的显学。就连后来的韩非子也说:“世之显学,儒墨也。”

但是,这两大显学,却不能长久共存。

墨子熟悉儒家,但终于否定了儒家。除了“兼爱”问题上的分歧,墨家对儒家的整体生态都有批判。

例如,墨子提倡节用,即节约财物;节葬,即反对奢侈的丧葬;非乐,即反对当权贵族的“繁饰礼乐”和靡靡之音;反对当时儒家倡导的繁缛礼节,丧葬之时葬物之多,居丧三年天天哭泣的规矩,以及儒家倡导的礼乐精神,过于追求琴瑟歌舞,耗费天下太多的心力和时间。

从思维习惯上,墨家批评儒家一心复古,只传述古人经典而不鼓励有自己的创作,即所谓“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墨家认为,只有创造新道,才能增益世间之好。

在这里,墨家指出了儒家的一个逻辑弊病。儒家认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才是君子,而成天在折腾自我创新的则是小人。墨家说,你们所遵从的古,也是古人自我创新的成果呀,难道这些古人也是小人,那你们不就在遵从小人了?

墨家还批评儒家“不击则不鸣”的明哲保身之道,提倡为了天下兴利除弊,“击亦鸣,不击亦鸣”的勇者责任。

六:渐渐衰落

上层社会终于还是选择支持了儒家,排斥了墨家。

这倒不是上层社会不知道墨家的崇高地位和重大贡献,例如,就连早已看穿一切的庄子,也曾满怀钦佩地说“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就连统治者视为圭臬的法家,也承认他们的学说中有不少是“墨者之法”;甚至,就连大家都认为经典的《礼记》中的“大同”理想,也与墨家的理想最为接近。

但是,由于墨家所代表的社会力量是上层社会万分警惕的,又由于墨家曾经系统地抨击过儒家,上层社会也就很自然地把它从主流意识型态中区隔出来了。

秦汉之后,墨家逐步走向衰落,历代文人学士虽然也偶有提起,往往句子不多,评价不高,这种情景一直延续到清后期。俞樾在为孙诒让《墨子间诂》写的序言中说:

乃唐以来,韩昌黎之外,无一人能知墨子者。传诵既少,注释亦稀,乐台旧本,久绝流传,阙文错简,无可校正,古言古字,更不可晓,而墨学尘邈终古矣。

这样的历史命运实在让人为之长叹。

七:重回视野

墨子最终还是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视野。

1905年,《民报》创刊号中,孙中山先生故意不理会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而独独把墨子推崇为平等、博爱的中国宗师。后来他又经常提到墨子,例如:

仁爱也是中国的好道德,古时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墨子所讲的兼爱,与耶稣所讲的博爱是一样的。

梁启超先生更是在《新民丛报》上断言:“今欲救亡,厥惟学墨”。

他在《墨子学案》中甚至把墨子与西方的思想家亚里斯多德、培根、穆勒做对比,认为一比较就会知道孰轻孰重。他伤感地说:

只可惜我们做子孙的没出息,把祖宗遗下的无价之宝,埋在地窖里二千年,今日我们在世界文化民族中,算是最缺乏论理精神、缺乏科学精神的民族,我们还有面目见祖宗吗?如何才能够一雪此耻,诸君努力啊!

近日,习近平在访问东盟国家前回答记者时更是把墨子的理念提了出来,他说:“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形成了兼爱非攻、亲仁善邻、以和为贵、和而不同的理念。”

如今墨子的道义重新为我们所解读与熟知,我们有理由相信,将来会有更多的人了解他,传承他的思想。他曾经用心描绘的那个兼爱、大同、和平的理想中国家就要实现,而且就在今天。

墨子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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