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静打开床头抽屉上的锁,悄悄拿出一个铁盒。铁盒里,是一张小小的存折。她盯着存折上并不算多的数字盘算了半宿,眼前到底是浮现出汤子继失神的白眼珠。
又是周日了,宇期知道母亲的去处。汤子继弃了她们时,她正值青春期,恨意叠加着叛逆,对生身父亲向来是鄙视的,即使他如今这般下场,也唤不起她一点同情。在她看,这是报应。只是母亲也太软弱,因此每每埋怨玉静。却又知她底子是极倔的,当年汤子继信了姨娘污糟言语,她是不顾人家劝,宁可不吃汤家那碗饭,也要带着宇期搬出来。若不是为了宇期读书,为了女儿前程,她后来也断不会再去找他。
“妈,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做女儿的,总归只能这么嘱咐她。
燕玲是不常来了,她大概也是要寻后路,没事就去美军俱乐部或者附近酒吧流连,二十年养尊处优,她尚有几分姿色,多少也还怀了些期望。所以,现时病床前只有小宝守着。
连玉静脚步轻,若不是走到跟前小宝招呼了一声,汤子继都不会从沉寂中晃过神来。
世界一片漆黑,世界一片寂静,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慢慢亮了一对红烛,烛光闪烁,烛光中的人也朦胧。他慢慢走近,那人偷偷揭起自己的红盖头,好奇地扬脸张望,白水晶中的两丸黑水晶,笑盈盈对上,又羞答答低垂。这是谁家的新娘子,竟这样好看?
“小宝,这里有点钱,我想,大概够你去美国支撑一段时间。去那边要好好念书,不要让你父亲失望。”啊,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曾如此亲近,如今又如此疏远的人。
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冷风,那对红烛就灭了。他伸手去探,还好,他的新娘子还在。
“子继,松手。”她低声轻斥。
可不能让她跑掉呢,他的手攥得更紧,只攥得手心出了汗。
“阿静,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许久未曾触碰过的人,病成这样,居然凭空生了蛮力,拽她到身前,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连玉静就这样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接他的下句,心中沉淀已久的渣滓泛起,对面前的这个人千种恨万种怨或许都渐渐结了疤,此刻便在怜悯的同时,对这所谓夫妻,所谓百年修行,生出了无尽荒唐感。
挣不开手,也罢,不过是个可怜的瞎子,累了,自然也就放了。
这边厢是沉默无语,那边厢窗外,应匡明腹内可是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辛全都涌上来了,唯独缺了一味甜。他隔着老远,只能看见汤子继牵着她的手,和她并没有挣脱的背影,他心说难怪古人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又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人家是要历尽波折破镜重圆了,自己还巴巴的来特意接她又是作甚?一转身便返了工厂。
周一上工,一天没见应匡明,连玉静颇感奇怪。忍到收工,她去办公室打听,一个小职员从报表中抬起头来。
“你不知道吗?昨天应先生来厂里调试机器,也不知怎么搞的,给轧断了一根手指,现在在医院呢!”他摇摇头,“真可惜,他可再没办法在纱厂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