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腰椎骨折发生在19年春节前。从那时起她再没能自如行走。前年她还能推着轮椅下楼,走几十米坐在花园里晒晒太阳,现在已然做不到了。
去年十一月底,父母和老弟离开高层小区,搬到了镇子里新盖的洋房。房子是五越六的小跃层,带一个三十多平的露台,希望老弟能一起住,照顾年老的父母;也希望父母无法走出房间时,能坐在露台上看看外面的风景。
南窗外不远处有小树林,小树林那边是县道,东边一角偶尔有火车驶过。这个冬天,从一早的朝霞,到正午的骄阳,再到日薄西山,卧室的大床上始终有明亮的阳光,母亲常躺着晒太阳。厅里晒的衣裳,隔着玻璃窗也能染上太阳的味道。
一切都如愿已偿,除了母亲的腿。她的腿越发僵直,并没有随着时间有一点好转。母亲一直说,她在锻炼,将来还要穿漂亮衣服,还要如何如何。我原来也信,因为她是医生,也是一家之主。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很多时候她在说假话,欺骗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法。
11月父亲招我回来,说母亲病重,无法起床。我回来后,给她换洗衣服,洗澡,调整饮食,增加蛋白质和钙的摄入。一周后母亲精神好转很多,我开始扶她走楼梯——目标是春暖花开时,母亲要能坐到露台上喝喝茶,要能去河边踏踏青。只是我离开后母亲无法坚持锻炼,我问了几次父亲都说没练,挑剔的母亲始终觉得家人的服务不够耐心。
我留给母亲一条弹力带,又定了一对一公斤重的小哑铃。母亲拿不稳饭碗,也需要锻炼手臂力量。父亲说母亲喜欢躺在床上锻炼哑铃,其余时间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躺着晒太阳。我终于明白了,为何父亲腰椎骨折恢复的很好,而母亲一再衰退。
父亲是认真锻炼肌肉,而母亲的锻炼只是在玩,在美,从来没有聚焦肌肉康复。三年时间,她的臀腿肌肉已经退化,关节已经僵直。我扶她走楼梯时,她是用全身力气拖着腿爬楼梯,是用大脑在控制肌肉,不是用脊神经控制行走,也因此她听不到我给她讲解动作,提醒她动作错误。
这次我让母亲站在楼梯口,说“咱们先不爬楼梯了,先活动一下腿脚,只做抬腿,踩上踏板,再放回就可以了”。母亲左侧身体面向楼梯,两手扶着楼梯外侧栏杆,抬起左脚又放下。只能抬到半个台阶的高度。“需要再抬高点,踩到台阶上。”母亲迟疑了一下,努力踩了上去。紧接着胳膊就开始使劲,想把右脚也拉上去。我赶快阻止,“咱先不上去,就练抬腿放下就可以,等你练熟了,上去就轻松了。”
母亲很听话左腿做了三十次,就又想上楼了。我提醒她,右腿也要练三十次,要保持两侧肌肉均衡。可是她不知如何转身,竟然企图转向我,背对楼梯。我扶住她的身体,告诉她应该左转,同时松开左手去抓左侧扶手。她伸左手抓住左侧扶手,身体却没有完全转正。她就这样扭着身体,就试图抬腿上踏板。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现在要做的是帮助妈妈康复训练。三年了,此刻我才明白不能指望病人自己训练自己,即便她是医生。何况母亲受伤后思维也随之变得混乱了,常常情绪很不稳定……。我定了定神,收回思绪,扶住母亲,让她站好站正,身体要平衡。双手轻扶扶手,不要过度发力,我们训练重点在腿上。
第一步是练抬腿,踩踏板,再放下。这个动作练大腿和臀部。几天后再练踩住踏板同时,另一只脚足弓发力,抬脚跟,身体前倾,做出上台阶的准备。每天母亲两侧腿各练几十次,充分活动后,我再扶她爬上二层。母亲登上二楼会坐在小板凳上休息十几分钟。我拉开露台玻璃门的窗帘,母亲每次都会感叹“真敞亮,多好!”那心情可能跟我们跑到南迦巴瓦,看到日照金山的心情无二。此刻母慈子孝,是母亲看我最顺眼的时候。
平时母亲在屋子里走路时拄拐,双脚拖地,半步半步地挪动。我要求母亲做抬高大腿,带动小腿再落地的动作。第一次提醒她还能接受,几次之后我就不成了看她不顺眼的恶人。她说不可能每次都这样做,她每天锻炼一次就够多了,很辛苦,她是病人……。
我说,妈妈,你尽量多做抬腿动作吧,你的腿僵直了,只有训练能刺激它尽快康复;现在你不是用腿走路,是在用肩膀的力量走路,肩颈也会很难受。人们常常是理论上知道如何做是正确的,但也不愿意多花点力气去按正确的做。人身体的衰退,精神的衰退就是这样慢慢发生的吧?是在我们觉得关系不大,不必较真的时间流逝中。一旦人自己想躺平,谁又能帮她康复呢?
唉!不管母亲此刻是否能时时开心吧。我跟母亲定了一个五一出门看桃花的约定,希望那时母亲能以最愉快的心情迈开双腿,走下河边的台阶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