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先生谈及河东君此时与几社诸君交往,立下救国救亡之志也:河东君之加入此集会,非如《儒林外史》之鲁小姐以酷好八股文之故与待应乡会试诸人共习制科之业者,其所参预之课业当为饮酒赋诗,其所发表之议论自是放言无羁。然则河东君此时之同居南楼及同游南园,不仅为卧子之女腻友,亦应认为几社之女社员也。前引宋让木《秋塘曲》序云“坐有校书,新从吴江故相家,流落人间。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可知河东君早岁性情言语即已不同于寻常闺房少女,其所以如是者,殆萌芽于吴江故相之家。盖河东君夙慧通文,周文岸身旁有关当时政治之闻见自能窥知涯涘,继经几社名士正论之熏习,其平日天下兴亡匹“妇”有责之观念因成熟于此时也。牧斋《初学集二〇东山诗集三(崇祯)壬午除夕》诗云:“闺房病妇亦忧国,却对辛盘欢习书。”《有学集十红豆二集 后秋兴》八首之四云:“闺阁心系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牧斋所言虽是河东君年二十五岁及四十二岁时事,夫河东君以少日出自北里章台之身,后来转具拯湘复楚之志,世人甚赏其奇,而不解其故,今考证几社南园之一段佳话,则知东海麻姑之感,西山精卫之心,匪一朝一夕之故,其来有自矣。
先生笺释河东君与卧子同居之地,用了一个多的章节,实际上,就是为了说明何以河东君以倡家出身,能有“楚虽十户,亡秦必楚”之志向也。从这个意义上说,河东君与卧子,非仅是恋人关系,乃是志同道合之同志也。这两个身份的重合,才是二人真正的关系,随后之故事,方其悲剧性更强也。而李雯等人对二人之理解,更加等而下之也。
李雯《题内家杨氏楼》曰:微雨微尘咽不流,南窗北窗锁翠浮。涛声夜帯鱼龙势,水气朝昏鸿雁秋。归浦月明银海动,卷帘云去绿帆愁。如今不有吹箫女,犹是萧郞暮倚楼。
先生笺释此诗,先引李雯诗集《蓼斋集》此卷诸诗排列次序,更检《陈忠裕全集一一平露堂集》卷中诸诗排列次序,得出结论:可证舒章《题内家杨氏楼》诗,乃崇祯八年乙亥秋深所作。然后笺释李雯此诗之意义:河东君与卧子同居在崇祯八年春季,离卧子别居在是年首夏,离松江往盛泽镇归家院在是年秋深,然则舒章此诗乃河东君离松江后所作也。故知此《内家杨氏楼》即河东君与卧子同居之处,亦即卧子《桃源忆故人》词题《南楼雨暮》之“南楼”。据上引《众香词》,知河东君“遗有《我闻堂(室)》、《鸳鸯楼》词”,夫《我闻室》乃牧斋营筑之金屋所以贮阿云者,河东君取以名其词集似有可能。但此点尚未证实,仍俟详考。至河东君之《鸳鸯楼》词与卧子之《属玉堂集》实互有关系,乃相对为文者。若更加推测,则卧子之所谓属玉堂,与鸳鸯楼即南楼,同属徐武静别墅中之建筑物,又同为卧子所虚构之名也。
典故:内家, 即内人家, 明 李东阳 《韩休知》诗:“内家伎乐喧歌酒,外庭宰相还知否?”原注:“唐 《教坊记》:伎女坊谓之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