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发是地道的祖寺庙人。他的师傅正是不动山那个赫赫有名的评书大师老古头。
他取名张德发,日子过得从没有“得法”过。打小父母双亡,是个“小五保”,睡在牲口棚里,吃百家饭,捡人家的破衣烂衫防寒。他跟在农夫后头,拾起碎土块,赶走飞来飞去的乌鸦。他吃沿沟的野果子,用手捧渠道里面的浑水喝,拿一根竿子捅马蜂窝,上树掏鸟窝。收成期间帮忙翻谷子,捡稻穗,在树林里跑来跑去,长到十几岁,一天学堂也没进过。
所以他长得如同一棵白杨树,个头颀长,手臂结实,肤色健康。
老话说:“读书不成,说书的后人”。张德发也不是读书不成,而是读不成书。
瘸腿老头姓顾,瘦括括的,人们不清楚他的来历。只听说是多年前从外地逃荒来到不动山,这地方大鼓书成风,很合他的口味,就定居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说顺口溜成瘾,张口闭口就是从前什么什么,还是一辈子鳏寡,性格和外形古怪,所以没人记得他姓顾,都叫他老古头,后来老古头渐渐就说成了,唱大鼓书厉害的代名词。
老古头右脚差不多和右腿成为一条直线,脚和腿快呈90度,同时坏脚朝里内八字,看上去像是马蹄,脚确实也只有马蹄大小,疙瘩皮,硬筋,粗脚趾,脚趾甲黑得像马掌钉子一样。
老古头的这条坏腿比好腿细,但只要到他把右手扶在弯曲的右膝盖上,他立即生龙活虎起来,丝毫也不耽误他从早到晚,快步如飞,好胳膊好腿的人未必能够赶得上他。
每天下午,半里开外,人们听见他声如洪钟,绕着他支起来的大鼓,鼓点一响,他立即进入角色,和平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他在村口跳跳蹦蹦,他用坏腿很方便的画一个1/4的圆圈,就往前行走一大步。这条坏腿朝前甩时,简直像比那条好腿还要得力。适应日久,他通达灵性,养成忍耐和刚强的品质,赶上雨雪天气,他信赖的总归是它。
老古头手中两片铁片像玩魔术,大拇指一顶,上下翻飞,他后腰摆来摆去,让看的人眼花缭乱,忘记了他身体的残疾。他也有如魔法附身,整个人在他的舞台上熠熠生辉,忘我投入地表演,说收就收,看得人目瞪口呆,听得人如醉如痴。
老古头有他的规矩,那就是永远不收徒弟。
张德发有幸成为老古头的关门弟子,纯属偶然。就连张德发自已也没想到,这个行将就木,顽固不化的老古头能够改变初衷,收自己为徒,想来想去也就归结为缘分吧。
不是张德发帮了老古头让他感动,也不是老古头生病,张德发照料了老头。恰恰相反,是老古头在祖寺庙说书,同张德发吃住在牛棚几天后,主动要求收这个可怜的孩子为徒。
老古头是祖寺庙的常客。按照惯例,老头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根据情况呆上一个月左右,寻到一个固定住所,周边乡村转悠。他讲的所有故事有头有尾,不重样。时间长了,听书的大人开始打呵欠,只剩下小孩子跑来跑去,自己也呆腻歪了,他就知道自己该挪挪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