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儿子还没下晚自习。出租屋里,妻子和我围坐在烤火架旁取暖,我顺手拿着儿子订阅的《意林》在看,妻子拿着她的手机不停地翻看着。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妻子在抽泣,我以为她刷视频刷到了让她感动了画面故事。女人是种感性动物,常常为听的来或看到的人与事,而触发了自己某根神经而掉泪。因为妻子就是这样的女人,常常看到她边刷手机或边看电视,伤心而哭。
也许是习以为常,我顺手扯出几张纸巾,递给她。“什么故事,又让你哭了?"我随口而说。
“爸爸不知怎么啦?一个人在家里悄悄哭……”妻子咽哽地将她的手机推到我跟前。
乡下老家的监控视频里,可能生怕我们看到,岳父一个人在堂屋的一个角落里,不时在用手抹着眼泪。
“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身体不舒服,一个人着急了呢?”
“过完年后,开学的开学,打工的打工。一家人天南海北,各奔东西都走了,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了,孤独的他,家里空荡荡的,能好受吗?”
我也沉默了。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这样哭了,自己的老父亲悄悄躲着在哭,让我们这些做儿女如何是好呢?我的心也不禁难受起来。
偌大的乡下老家,偌大的空间里,当只有我们父亲或母亲住在那里,那样的空间,除了孤独和寂寞,也只剩下孤独和寂寞了。
去年8月,身患尿毒症两年多的岳母,再也经不起这病魔的折磨,便撒手而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天,也不知是怎么啦?那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家,没有一个人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守在她的身边,更无从得知她最后离去时是怎样的苦痛?
那一天,妻子和她的弟弟,带着岳父去怀化市的一家医院检查身体。70多岁的岳父胃病、甲亢等疾病缠身,常年生活不得一天安宁。为了给岳父看病,妻子带着她父亲在我们的县医院、州医院都做了不少次检查,可是治疗的效果并没有多大效果。后来,有人跟妻子说,怀化市有家医院治疗甲亢效果好。于是,妻子便带上岳父去了怀化这家医院做检查治疗。经过医生的治疗,岳父的病确实有了较好的好转,人也精神起来了。
去年暑假那会儿,岳父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又发作了,闹得岳父坐立不安,吃不香睡不好。正好那几天,远在外地工作的妻弟一家子回来了。妻子跟她弟弟说,趁着假期,带上父亲再去怀化市那家医院好好检查检查,如果必要就住院治疗。
因为妻子要带岳父去检查身体,我便请了五天公休假在家照顾两个放假在家孩子。那是一个星期一,妻子和她弟弟一大早就带着岳父去了怀化。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乡下老家看看娘,也让娘看看她好久不见的两个孙。
下午当我们回到县城里,我便跟妻子讲,家里什么菜都没有,我们就到城外一家小饭馆吃个便饭。饭后岳父和她弟弟也好顺道回到乡下老家去。
下午六点多,吃过晚饭后,岳父和我的小舅子开车回乡下去。我把孩子和妻子送回家中,一个开车到单位停放。
我停好车,走出了单位大门,就沿着单位外面的游道,准备走一走,锻炼锻炼身体。
“爸爸,外婆死了,你快点开车回来,带妈妈赶快去。”药摸二十分钟,女儿来电话告诉我岳母去世了。我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赶紧拨通了小舅子的电话,问个清楚。电话那边,小舅子说是真的。我一时无语,不知该说点什么?我也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心里说不个滋味来。
七年前,当我从县赶回到乡下老家时,看到已经没有气息的父亲,我是怎么也哭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我能理解小舅子此刻应该和我那会一样。那个一周,我的公休日,便成了失去亲人的奔丧日。
岳母从小没了父母,十二三岁的她,没有哥哥弟弟,也没有姐姐,就一个人带着自己五六岁的妹妹长大。她从小到大的那个旧时代,没有男丁的苗家人,除了忍饥挨饿外,还不知要忍受多少白眼和欺凌,姐妹俩是在哭不完的日子里一点一点长大成人。
岳父岳母一辈子生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过着刀耕火种他们,就跟和我的父母亲一样,含辛茹苦把五个孩子拉扯长大成人。
俗话说,多子多福,养儿防老。这句话对于当下的老人,尤其生活在乡下农村的老人,似乎就是一句空话。儿孙满堂的岳父母跟我的父母一样,从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福。
儿女长大了,各自成了家,都没能让他们安享晚年天伦之乐。70多岁的他们,一样起早贪黑拼着老命过着肩挑背驮的日子,从嘴里省出来的一分一厘,悄悄攒起来,不是接济这家,就是接济那家。
两千年初,我和妻子自由恋爱时,岳父岳母没说一句难听话。我和妻子结为夫妻,不像苗家人那样,给妻子置办过什么衣服首饰,也没有给岳父岳母送过一分彩礼。可是,岳父岳母一样高高兴兴把她们的女儿嫁给了我,相反还给我置办了不少嫁妆。
婚后几年,我和妻子有了女儿、儿子时,岳母常常过来帮衬着,生怕我们照顾不了孩子。但凡孩子有个发烧感冒肚子痛什么的,岳父岳母便会第一时间过来帮忙,其实他们两老来照顾的不仅是他们的外孙,更多是照顾着我和妻子。
想想这些点点滴滴,我们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有这样的父母。
而今,我们在省城、在县城都买了房,有了家。可他们依旧住在乡下的旧房里,还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一样把从嘴里省出来的每一分钱,大方地拿出来分给我们。
岳母是不幸的。去年初,她的大女儿——我的姨姐在一次车祸中抢救不过来而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无疑让本已病魔缠身的岳母,还要在身体之痛外再叠加心灵之伤。那些时日,看看年迈的岳父岳母,拖着疲惫身体,两眼无光的来县城里,了解他们大女儿交通事故办理进展情况时,我的心确实不是个滋味。
我想,也许是岳母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才会这样早早离我们而去。
岳母走了,家里便只有岳父一个人了。四个女儿嫁了,儿子儿媳大学毕业后,都去了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工作了,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家。
坐着烤火架旁,我的思绪在往复盘旋,想着这些年来的日子。我不知妻子是不会感知我在想什么?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
“爸说,明天按习俗,我们要去妈妈坟头那里,把原来埋在坟里两个竹条拉出来。可是只有爸爸一个人,他担心拉不动……”静静的房间里,妻子突然这样跟我说。
“明天早上我到单位请个一天假,我俩一起过去,和爸爸一起去山里,到妈的坟上帮忙。爸一个人,不是拉不动,而是看到妈的坟墓,更孤独更难受!”
“嗯!我俩一起去。弟弟和妹妹都离家这么远,肯定是回不来的。这种事,爸爸又怎么好叫村里的人帮忙呢?我一会告诉爸爸,让他等我俩一起!”
“好!和你商量个事,以后我们每周都抽点时间回去看看,一周回到我老家看看孩子的奶奶,她也一个人在乡下,再过一周又去看你老家,看看孩子的外公。跟他们说说话,吃一餐饭,他们两个老人,不知还有多久跟我们在一起了……”
我轻轻地说着,妻子便又哭了起来。我知道,是这样一种渐行渐远的亲情让她心疼起来,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中年人的生活,不止是上有老下有小之难,更让中年人担惊受怕的是父母突然间撒手人寰,那份暖暖地亲情的断然消失,荡然无存,一个家突然间的空荡荡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由地想起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里这些字眼,让我无以为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失去至样的悲哀。
清明将至,且以此文,祭奠我的父亲和岳母的亡灵!
呜呼!父亲,您的一路走好!
呜呼!岳母,您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