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释槛囚鲍叔荐仲 战长勺曹刿败齐(下)
管仲入朝后,倒身跪地叩首谢罪,桓公上前亲手将他扶起,并赐给他坐位。管仲感激道:“臣是个被俘该杀之人,蒙受宽恕,免于一死,实为万幸,怎敢冒犯逾越礼制!”桓公说:“寡人有问题请问你,你必须坐下,然后才好问。”管仲只能再次拜礼就坐。桓公问:“齐国是个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先君僖公在世时威震诸侯,号称小霸。自先君襄公继位后,政令无常,以至酿成大变。如今寡人获得先主社稷,人心未定,国力低迷。现在想要整理国政,重立法度纲纪,应当先从哪里入手?”管仲回答道:“礼、义、廉、耻是国家的四项道德准则;四项道德准则得不到伸张,国家必将走向灭亡。现在君主欲重立国家纲纪,必须伸张四项道德准则,得到民众遵循,则法度纲纪可得以确立,国力可得以振兴。”桓公问:“如何能使民众遵循呢?”管仲答道:“欲使民众遵循,必须先爱护民众,而后妥善治理。”桓公问:“应当如何爱护民众?”管仲答道:“公家治理好官府,家庭治理还家族,有事情互相关照,俸禄充裕互相接济,则民众就会和睦相亲了。赦免过去的罪行,振兴以前的宗族,为无后嗣者册立继承人,则民众就能得以繁衍生息;减轻刑罚,减少税赋,则民众就会富裕起来;选拔贤能之士,让他们到全国各处教化民众,则民众就会懂得礼仪;颁布的政令不随意更改,则民众就能习惯步入正轨。这就是爱民之道。”桓公问:“既然施行爱民之道,那么治民之道是什么?”管仲说:“士人(读书人,引申为官员或士大夫阶层)、农民、工匠、商人这四类人被称为‘四民’。士人的后代通常还是士人,农民的后代通常还是农民,工匠和商人的后代通常还是工匠和商人,习惯就安心了,不要轻易改变他们的职业,则民众自然就会安定。”桓公问:“民众既然安定了,但军备不足,怎么办?”管仲答道:“欲使军备充足,就应当制定赎罪刑法,重罪用一副犀甲和一支戟赎罪,轻罪用彩绘盾牌和一支戟赎罪,小罪视情节轻重分别缴纳不同数量的金属,疑罪(嫌疑人或证据不足的)则从宽赦免。若诉讼双方理由相当,则令他们各缴纳一束箭支,允许他们和解。收缴积累的金属,成色好的用来铸造剑戟,用犬马测试其锋利度;成色差的则铸成农具,在田间土壤试用。”桓公问:“军备解决了,财力不足怎么办?”管仲答道:“开采矿山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可在全天下各地直接获利;低价收购天下滞销的货物囤积起来,待价高时再出售,通过贸易获利;设立三百处官营妓院,以安抚流动商人,使其安心经营;商人往来贩运货物如归家般便利,货物种类繁多,由此征收赋税,以支持军费开支;如此以来财力就可以充足了。”桓公问:“财力充足了,然而军队数量不多,士气不振,如何解决?”管仲答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在士气,不在蛮力。君主若要整顿队伍,装备兵器,天下诸侯都将效仿整顿队伍,装备兵器。臣觉得难分胜负!君主若想强兵,莫若隐藏意图而通过加强和改进内政管控,间接提高军队实战能力,臣请求主持内政,并以军令管制。”桓公问:“内政实施什么法规?”管仲答道:“内政的法规,将国内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工匠、商人占六个乡,士人、农民占十五个乡。工匠、商人六个乡负责发展经济,提供充足财财,士人、农民十五个乡负责操练士兵和提供充足兵源。”桓公问:“如何使兵源充足?”管仲说:“五家为一轨,设一轨长管理;十轨为一里,设里司管理;四里为一连,设连长管理;十连为一乡,由乡良人管理。就按着这个编制单位执行军令(这个军政一体组织划分也称为“轨里制”,是国中二十一乡辖下的基层组织)。五家为一轨,每家出一人从军,故五人为一伍,由轨长率领;十轨为一里,故五十人为一小戎,由里司率领;四里为一连,故二百人为一卒,由连长率领;十连为一乡,故二千人为一旅,由乡良人率领;每五乡组成一个军,故一万人为一军,由这五乡选出的统领率领。十五乡出三万人,组成国家三军。君主坐镇中军,高、国二子各率领一军(这是在‘轨里制’基础上形成的战时军事编制)。利用四季农闲时间,通过田间狩猎来进行军事训练。春季称搜,捕捉没有孕育的野兽;夏季称苗,清除危害五谷成长的虫害;秋季称獮,通过捕杀猎物以顺应秋季萧杀气;冬季称狩,通过围猎展示训练成果。使民众熟悉军武事务。所以军队在城里整编,在郊外进行训练。各城的军队训练完成后,不要随意下令调动换防。一伍的人共同祭祀同享福泽,遇到死丧要相互抚恤,人与人结伴,家与家互助,世代同居,少时同玩。所以夜战时听声音便可辨别敌我;白天作战时彼此相识,足以确保队伍不会混乱失散。这种情谊足以令同伴为彼此牺牲。居住一起则共同欢乐,一人死去则共同哀悼,守则协同固守,战则协奋战。拥有这样三万人,足以横行天下。”桓公问“兵力如此强壮,可以征服天下诸侯吗?”管仲答道:“不可以。周室尚未衰败,邻国尚未归附,君主欲与天下诸侯共谋大事,不如先尊从周王室而亲近邻国。”桓公问:“那该怎么做?”管仲答道:“先搞清楚自己的国界,归还所侵占邻国的土地,在意丰厚的皮货、布帛作为礼物拜访他们,但绝不接受他们回赠的礼物,这样四周邻近的国家就会和我们亲近了。接着选请八十名能言善辩的游说人士,给他们配备车马、衣裘,并给予充足的财物,让他们周游列国,,招揽天下贤能人士;同时派人携带皮货、玩物到各国贩卖,借以观察各国君臣上下的喜好。选择存在弱点的国家进攻,可以扩张领地;选择荒淫暴虐、篡位弑君的君臣杀掉,可以树立威信。如此以来,天下诸侯都会相继来朝拜齐国。然后率领诸侯尊奉周王室,使他们重新履行朝贡的职责,王室的尊严就能恢复。这样方伯(对诸侯领袖的称号。周代分封制下,天子委任王室功臣或懿亲担任此职,代表王室镇抚地方,协调诸侯事务)的称号君主既使想推辞也推辞不得了!”桓公与管仲一连交谈了三天三夜,字字投机,二人全不知疲倦。桓公听了管仲高谈阔论之后君心大悦,于是又斋戒三日,向太庙祭祀祷告,欲拜管仲为宰相。管仲推辞不接受。桓公说:“我采纳你的良策,欲实现我的志向,所以拜你为宰相,你为何不接受?”管仲答道:“臣听说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大海之阔,非一流之归。君主一定要成就大志,就必须重用五杰。”桓公问:“五杰是谁?”管仲答道:“论礼仪掌控、言辞应对的分寸,臣不如隰朋,请任命他为大司行;论垦荒种粮,充分利用土地资源,臣不如宁越,请任命他为大司田;论在平原指挥作战,战车不停滞,士兵不徘徊,擂鼓冲锋时,三军将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成父,请任命他为大司马;论断案公正,不滥杀无辜,不冤枉无罪之人,臣不如宾须无,请任命他为大司理;论敢于冒犯君主,直言进谏,忠心耿耿,不惧死亡,不贪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任命他为大谏官。君主若欲治国强兵,有这五位贤才足够了;若欲争霸天下,臣虽不才,愿全力辅佐,以尽绵薄之力。”桓公随拜管仲为相国(相国是一种地位高于丞相的官职,其职责是协助皇帝处理国家大事,具有很高的权力),并赐予都城市场一年的税收。隰朋等五人都依照管仲所推荐的官职,一一拜官,各司其事,各负其责。并在城门外悬挂榜文,凡是为国家富强谋划的良策,都按顺序逐一落实。
有一天,桓公又问管仲:“寡人有个毛病,喜欢打猎,又好女色,这对我成就霸业有无害处?”管仲说:“无害处!”桓公本来是明知故问,听了管仲的回答,却不解地问:“那么何事对成就我的霸业有害呢?”管仲答道:“不识得贤才,有害称霸;识得贤才而不用,有害称霸;用了而又不赋予实权,有害称霸;赋予实权而让小人从中干预,有害称霸。”桓公连连点头道:“对。”于是齐桓公特别信任管仲,尊称他名号为“仲父”,恩宠和礼遇超过高、国两家世卿:“国家有大的政事,先告诉仲父,再上奏寡人。所有政令的施行,全凭仲父裁决。”又禁止国人语言中不许称呼夷吾的名,无论身份贵贱,都称“仲”字,大概古人都以称人字为敬吧。
鲁庄公听说齐国拜管仲为相国,大怒道:“真后悔不听从施伯的话,反被小毛孩子欺骗了。”于是又调集兵车,准备讨伐齐国,以报乾时之仇。
齐桓公得知消息,对管仲说:“孤刚即位,不想频受战乱袭扰,我们先出兵讨伐鲁国如何?”管仲劝阻说:“军政还未稳定,不可用兵。”桓公不听,当即任命鲍叔牙为大将,率军直奔长勺。
鲁庄公闻讯问施伯:“齐国欺我太甚,如何迎敌?”施伯说:“臣推荐一人,可以打败齐国。”庄公问:“卿所推荐的是谁?”施伯答道:“臣认识一人,姓曹名刿,隐居在东平乡下,从未出来任职做官,这个人可真是具备将相之才啊!”庄公立即命施伯前去招来。
施伯找到曹刿,说明来意,曹刿笑道:“吃肉食的当权者没有谋略,却来找吃粗粮的平民要谋略吗?”施伯说:“吃粗粮的平民有谋略,很快就能成为当权者。”随即把齐国已经出兵长勺的紧急情况告诉了他,曹刿没再推辞,立刻同施伯动身去见庄公。
曹刿来到都城拜见庄公,庄公迫不及待问道:“如何战败齐国?”曹刿说:“打仗的事情需要阵前临机行事才能制胜,不可预言,请借给臣一辆战车,我到阵前去根据形势谋划对策。”庄公听了他的话很高兴,与他共乘一辆车直奔长勺。
鲍叔牙听说鲁庄公率兵前来,便严阵以待。庄公率大军赶到后也列阵相持。鲍叔牙因在乾时得胜,有轻视鲁国的意思,当即下令击鼓进兵,先攻破鲁兵阵势的重赏。庄公听见对阵齐军鼓声震天动地,也下令鸣鼓对敌,曹刿却制止道:“齐军锐气正盛,我们应当以静制动,严防死守。”随传令军中:“有敢喧哗者斩。”齐兵上来冲击鲁军阵形,鲁军阵形如铁桶一般不能冲破,锐气受挫,只得退后。少时,齐军阵中又鼓声大震,发起第二次冲锋。鲁军这面寂静无声,仿佛没听到,齐军见状,疑心鲁军使计,不等冲击又转身而退。鲍叔牙重整队伍,鼓动道:“鲁军怯战了,故作镇静,再次击鼓冲锋,鲁军必定逃跑。”说完下令再次击鼓冲锋。曹刿听到齐军再次鼓响,转身对庄公说:“打败齐国就在此时,可立即击鼓迎战!”论鲁军是初次鸣鼓,论齐军已是第三通鼓了。齐兵见鲁兵两次冲锋都保持阵形不动,只是被动抵挡,以为不敢迎战,便都不在意了,放心大胆前冲。谁知鲁军突然间鼓声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起冲杀上来,刀砍箭射,杀得齐兵措手不及,七零八落大败而逃。庄公欲率军追逐掩杀,曹刿阻止道:“不可以,待臣察看一下敌阵再追杀。”说着下车,到齐兵列阵的地方周围仔细察看了一遍,又登上车远望,良久说道:“可以追击了。”庄公立刻下令驱车追击,追杀了三十余里方返回,所缴获的辎重、铠甲兵器不计其数。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