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鲁桓公夫妇如齐 郑子亹君臣为戮(下)
鲁国国内,大夫申繻率世子同到郊外迎接灵柩,在灵柩前行礼治丧,然后即位,这就是庄公。申繻、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曹沫一班文武,辅佐庄公重整朝纲。庶兄公子庆父、庶弟公子牙、嫡弟(正妻所生的非长子)季友都参与国政。申繻欣赏施伯的才能,推荐施伯任上士(士是周代 “公卿大夫士”五等爵制中的末位,其核心职能包括掌管医药政令,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士属于最高士级)职位。将明年改为鲁庄公元年,此时是周庄王四年。
之前周王答应把王姬下嫁给齐襄公时,让鲁桓公主婚,现在鲁桓公死了,鲁庄公自然要接过父君未尽的任务,召集群臣商议为齐襄公迎婚的事。施伯说:“我国现在有三耻,君主知道吗?”庄公问:“哪三耻?”施伯说:“先君虽已谢世,但恶名留下了,这是一耻;先君夫人滞留齐国未归,引人议论,这是二耻;齐国现在是我国的仇国,况且君主还在治丧守孝之中,却为仇人主婚,推辞则有逆王命,不推辞则贻笑于人,这是三耻!”鲁庄公紧忙问道:“这三耻如何免除呢?”施伯说:“欲人勿恶,必先自美;欲人勿疑,必先自信。先君继位,未得到周王的任命,若趁这次主婚之机,向周王请求恩命,使荣耀陪伴先君在九泉之下,则一耻可免除!先君夫人在齐国,应当以按礼节迎接回国,以尽主公之孝,则二耻可免除!唯有主婚一事最难两全其美,然而也有计策。”庄公问:“什么计策?”施伯说:“可将王姬公主的馆舍建在郊外,让上大夫去迎送她,君主以治丧为由推辞。这样以来,上不违背天王的恩命,下不拂逆大国的情面,中不失却治丧的礼义,则三耻也可免除!”庄公说:“申繻说你‘满腹经纶',果然如此!”随一一按着施伯说的去做。
鲁庄公派大夫颛孙生到周王室迎接王姬,并恳请将黻冕(祭祀礼服,象征身份)圭璧(祭祀礼器,代表正统礼制)赐予先君鲁桓公,使先君在九泉之下获得荣耀。周庄王答应了这一请求,选派使臣前往鲁国,赐予鲁桓公册封国君的诏命。周公黑肩表示愿意出使鲁国,庄王不许,另派大夫荣叔出使。原来庄王的弟弟王子克受到先王宠爱,周公黑肩曾接受先王临终嘱托,庄王怀疑黑肩有外心,恐他私自与外面诸侯国结交,结成王子克朋党,所以没用黑肩。黑肩也猜到庄王疑心自己,夜里来到王子克家里,商议欲趁王姬出嫁这天,聚众作乱,刺杀庄王,让王子克继位。俗话说“隔墙有耳”,二人密谋不知被身边哪个人偷听了去,告诉了大夫辛伯。辛伯听了,急忙以去告诉庄王。庄王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一早便传唤黑肩去商议事情,并在大殿内埋伏下勇士。黑肩不曾想密谋泄露,毫无防备来见庄王,刚进大殿,埋伏在门后和四周帷幕内的勇士一拥而上,不等黑肩作出反应,早已被乱刃分身。庄王念及亲情,没有杀子克,而是将子克驱逐出境,子克狼狈投奔燕国。
颛孙生把王姬接送到齐国,就又奉鲁庄公之命接文姜氏回国。齐襄公十分难舍,碍于公众舆论,只得放文姜回国。临行之际,难舍难分,千声万声道珍重,彼此信誓旦旦:“相见有日!”各自洒泪而别。文姜一者沉溺情爱,不舍齐襄公;二者违背天理人伦,羞回故里。行一步,赖一步,车子行进到两国交界一个位于齐国境内叫禚的地方,找了一家旅馆吃饭歇息。文姜见旅馆非常整洁,感叹道:“此地不属于鲁国也不属于齐国,正是我家啊!”吩咐颛孙生回复鲁庄公:“我这未亡之人生性贪恋清闲舒适,不乐意回宫。要我回宫,除非死后!”鲁庄公知道她无颜回国,但禚地毕竟在齐国境内,处境依旧尴尬,为兼顾彼此颜面和亲情,便在两国交界鲁国境内一个叫祝邱的地方为文姜建造了一处馆舍,与齐国境内的禚地遥相对应,把文姜迎接到这里居住。文姜随往来于两地,鲁庄公也可随时来问候,对外显示母子情分,四季不断。后来史官议论,认为文姜对于鲁庄公来说,论情理是生身之母,论道义有杀父之仇,若文姜回归鲁国,反倒是难处理的事,只适合徘徊两地间,这样可以保全鲁庄公的孝心。髯翁有诗感叹:
弑夫无面返东蒙,禚地徘徊齐鲁中。若使腆颜归故国,亲仇两字怎融通。
齐襄公谋杀鲁桓公后,国人议论纷纷,都说:“齐侯无道,干此淫乱、残忍、泯灭天理的事。”襄公听后心中暗自惭愧,急忙派人迎接王姬到齐国成婚,以转移国人视线,达到一叶障目的效果。但国人并不是都买账,议论还未彻底平息,襄公思来想去,决定做一二件义举,从根本上平服民众的怨恨。心想:“郑国杀死他们的君主,卫国驱逐他们的君主,两件都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民怨甚浓。但卫公子黔牟是周王的女婿,我刚娶了王姬,不能马上与黝牟作对;不如借弑君之罪先讨伐郑国,诸侯必然畏惧屈服!”又恐出兵讨伐郑国,胜负未卜,便假意派人给子亹送信,约他到首止会面,商议结盟。
子亹接到信大喜道:“齐侯屈尊与我结交,我国可以安如泰山了!”想让高渠弥、祭足与自己一同前往,祭足推说有病不能去。原繁(郑庄公的庶兄,郑国大夫、大将)私下问祭足:“新国君欲结好齐侯,大夫应当辅佐前往,为何不去呢?”祭足说:“齐侯强悍残忍,倚仗是大国,显然有称霸一方的野心。况且先君昭公对齐国有功劳,齐侯一直怀念他。大国的事情很难预测,大国主动结交小国,必有阴谋。此行,君臣能不被杀害吗?”原繁一惊,随即问:“大夫的话如果成真,郑国应当归属谁?”祭足说:“必定是子仪(郑厉公子突的弟弟),他有君主相,先君庄公曾说过此话。”原繁赞许道:“人们都说大夫足智多谋,我们暂且这样试试看。”
到了约会的日期,齐襄公派王子成父、管至父二将各率敢死士兵百余人,护卫在左右,力士石之纷如紧随其后;高渠弥护着子亹同登盟坛。子亹与齐襄公叙礼完毕,宠臣孟阳手捧盛血的铜,跪上前来请二位君主歃血(各自用嘴咬破指头等部位,使鲜血流出与酒水混和在一起,发誓后共饮)盟誓。襄公看了孟阳一眼,孟阳立刻会意,起身退后,襄公伸手一把抓住子亹的手问道:“先君昭公,因何而死?”子亹脸色大变,惊颤着说不出话来,高渠弥从旁代答道:“先君因病而死,何必烦劳齐君过问?”襄公说:“听说冬祭时遇到刺贼,并不是得病。”高渠弥见遮掩不过,只得说:“原来确感染寒疾,又受到刺贼惊吓,所以暴亡。”襄公说:“国君出行必有警备,此贼从何而来?”高渠弥答道:“嫡庶争位,已非一日半日,各有私党,乘机发难,谁能防得住?”襄公又问:“刺贼抓获了没有?”高渠弥回答:“至今尚在通缉查访,没有发现踪迹。”襄公大怒道:“刺贼就在眼前,何须通缉查访?你接受国家爵位,却因私怨弑君,到寡人面前,还敢花言巧语,隐瞒真相!寡人今日就为你们先君报仇!”喝叫力士:“快给我下手!”高渠弥不敢分辩,石之纷如先将高渠弥绑缚住。子亹见状,吓得慌忙叩首哀求道:“此事与孤无关,都是高渠弥所为。乞求饶恕一命!”襄公说:“既然知道是高渠弥所为,为何不将他正法?你今日自己到地下向昭公解释!”把手一招,王子成父与管至父带领百余名敢死士兵一齐上前,将子亹乱刀砍死,随行众人,眼见齐国势力大,谁还敢动手?一时间争相逃散,只剩下高渠弥还站在原地。襄公对高渠弥说:“你们君主已经死了,你还想活吗?”高渠弥答道:“自知罪重,只求赐死。”襄公说:“只给你一刀,便宜了你。”便将高渠弥带回国,下命在都城南门外车裂。车裂这种刑法,是将罪人头与四肢绑在五辆车的车辕上,五辆车各由一头牛往不同方向拉,然后用鞭子抽打牛,牛走车行,其使人体肢裂为五段。俗称“五牛分尸”,这是极重的刑法。襄公欲以义举扬名诸侯,故意用此极刑,扩大其影响力。高渠弥死后,襄公命令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南门外示众,并贴出榜文警示道:“凡是逆臣,照此惩处!”一面派人收拾子亹尸首,草草埋葬在东城外;一面派使臣报告郑国:“对于贼臣逆子,周朝有常规刑法。你国高渠弥主谋弑君,擅立庶生孽子,我君主痛惜郑国先君不得善终,已为郑国将他们擒获并正法。希望你们改立新君,使我们两国重归旧好。”
原繁得知此消息,惊讶之余不由地感叹道:“祭仲的智慧,我比不上啊!”
郑国诸位大夫共同商议立谁为新君。叔詹说:“原来的君主还在栎城,何不迎接回来重新继位”祭足说:“逃亡的君主,不可再回来羞辱宗庙。不如立公子仪!”原繁也赞成,其他人只能顺声附和,于是派人到陈国迎接公子仪回国,继承了君位。祭足为上大夫,叔詹为中大夫,原繁为下大夫。子仪即位后,乃把国事委托祭足,抚恤民众,整备军事,派使臣修补与、陈诸国的关系。又接受了楚国的命令,答应年年进献贡品,永为楚国属国。厉公在栎城无机可乘,只能静待。自此郑国稍微安定下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