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鲁桓公夫妇如齐 郑子亹君臣为戮（上）
却说齐襄公见祭足来访修好，欣然接受。正欲派人回访，忽听高渠弥杀了昭公，拥立子亹继任国君的消息，心中大怒，便有意出兵征讨郑国。因鲁桓公夫妇将来齐国，暂时将征讨郑国的事搁了起来，亲自到泺水迎候。
鲁夫人文姜见齐襄公派使臣来迎接自己，心中也想念兄长，欲借归娘家探亲的名义，与桓公同行。桓公溺爱妻子，不敢不答应。大夫申繻劝阻说：“‘女有室，男有家'，自古的礼法。礼法不可亵渎，亵渎就会生乱。女子出嫁，父母若在，每年可回家探望一次。如今夫人的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妹回家探望兄长之理。鲁国是崇尚礼义的国家，岂可做此非礼之事？”桓公虽然觉得申繻说的有道理，但已答应了文姜，便没有听从申繻的劝阻，夫妇同行到齐国。
车到了泺水，齐襄公早已经等在这里。殷勤迎接，各叙冷温后，一同上车前行，来到齐国国都临淄。鲁桓公转达了周王令旨，将婚事议定下来。齐襄公十分感激鲁桓公，先大摆宴席，款待鲁桓公夫妇。席散后，又把文姜接到内宫中，只说去见见往日在一起的宫里嫔妃。谁知襄公预先建造了一个密室，偷偷另备宴席，与文姜叙说旧情。饮酒中间，四目相对，你恋我爱，情到深处，也不顾天伦，便成就苟且之事。雨停云散，两人仍迷恋不舍，随留宿宫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二人还相抱未起，全然不顾鲁桓公还在宫外，冷冷清清无人陪伴。鲁桓公心中渐生疑虑，便派人到宫门打听，去人回来奏报：“齐侯未娶正妻，只有偏宫连氏，是大夫连称的堂妹，一直失宠，齐侯不与她在一起。姜夫人进入后宫，只是叙谈兄妹之情，并没有与后宫嫔妃相聚。”鲁桓公心里一紧，情知没做好事，恨不得一步跨进内宫，看个究竟。恰在这时，有人来报：“国母出宫来了。”鲁桓公盛气凌人等在那里，见文姜进来劈头喝问道：“昨夜去宫中与谁一起饮酒？”文姜早有所准备，淡定答道：“同连妃。”鲁桓公又问：“几时散的席？”文姜答道：“久别话长，直到月光映上粉墙，可能半夜了。”桓公又问：“你哥哥可曾去陪酒？”文姜答道：“我哥哥没有来过。”鲁桓公笑问：“难道兄妹之情，不来陪陪？”文姜顿了一下，随即说：“想起来了，饮至中间，倒是来敬过一杯，随即便去了。”鲁桓公略一思忖，忍不住问：“你席散为何不出宫？”文姜说：“夜深不便。”鲁桓公追问：“你在何处安歇？”文姜略显不悦，冷冷答道：“君侯想多了吧，何必盘问这个。宫中许多空房，还能缺少妾下榻处，妾自己在西宫过宿，那里是妾早年的闺房。”鲁桓公又问：“你今天早晨为何起得这么晚？”文姜说：“昨夜里饮酒疲劳困倦，本来早上就起得晚，加上梳妆迟缓，不觉过时。”鲁桓公又问：“谁陪伴你？”文姜说：“宫女。”鲁桓公又问：“你哥在何处睡？”文姜不觉面红耳赤顶了一句：“做妹的怎么能管哥哥睡哪里，问得可笑！”鲁桓公却不依不饶地冷笑说：“只怕做哥的要管妹子睡哪里。”文姜面现温色，质问道：“君这是什么话？”鲁桓公说：“自古男女有别，你留宿宫中，兄妹同宿，寡人已经都知道了，休想瞒隐。”文姜虽然口上含糊抵赖，啼啼哭哭，心中却也十分惭愧。鲁桓公身在齐国，也无可奈何，心中虽然忿恨，毕竟没亲眼所见，所以不好发作出来。正是“敢怒而不敢言”，随即派人向齐襄公告辞，想先回国，再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
齐襄公自知做下错事，姜氏出宫时，难以放心，便暗派心腹力士石之纷如跟随在后，打听鲁桓公夫妇见面后有何话说。石之纷如轻车熟路，来到鲁桓公住处，软硬兼施买通桓公身边伺从，偷听到鲁桓公夫妇二人说话。回来回复齐襄公说：“鲁侯与夫人发生角口，如此如此。”襄公闻听大惊道：“我也料到鲁侯久后必知此事，只是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早！”没过一会儿，桓公派来的使臣来向襄公拜辞，襄公更加确定事情已经泄露，但仍故作镇静，请桓公到牛山一游，顺便饯行。襄公派人到桓公处连请几次，桓公无奈，只得乘车出郊，去往牛山，把文姜自己留在住处，闷闷不乐。
齐襄公一来舍不得文姜回去，二来惧怕鲁桓公怀恨成仇，留下祸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除掉鲁桓公。于是吩咐公子彭生等宴席散后，送鲁桓公回住处，趁机在车中结果鲁桓公性命。彭生记起讨伐纪国时的一箭之仇，欣然领命。
这天牛山大宴上，莺歌燕舞，襄公倍加殷勤，鲁桓公一直低头无语，襄公让诸位大夫轮流向桓公敬酒，又令宫女贴身伺候，捧跪跪劝，鲁桓公心中愤闷，正要借酒浇愁，所以敬酒不拒，不觉酩酊大醉，散席时已经不能行礼。襄公令公子彭生把他抱上车，彭生借机与鲁桓公同乘一车。离国都城门约有二里远，彭生见鲁桓公熟睡，伸开双臂用力拉扯桓公一侧腋下软肋，彭生天生力大，胳臂如铁棒，鲁桓公登时被拉断肋骨，撕开胁下，大叫一声，血流满车而死。随从听见惨叫声，急忙围上车来探视，彭生对众人说：“鲁侯醉后中邪，速驱车入城，报告主公。”众人虽觉蹊跷，见彭生面露凶相，谁敢多问。史臣有诗感叹：
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当时若听申繻谏，何至车中六尺横？
齐襄公闻报鲁桓公暴毙，假装痛哭流涕，安排厚殓入棺，并派人到鲁国报丧，迎结棺椁。跟随鲁桓公来齐国的贴身随从回国，向众位官员详细汇报了桓公死去的经过，怀疑是醉酒后在车中被护送的公子彭生所杀，众官众说纷纭。大夫申繻说：“这事以后再说，眼下先处理紧要的事情。国不可一日无君，先扶助世子同主持丧事，等丧车到的那天再行即位礼。”公子庆父字孟，是桓公的庶长子（妾室所生的长子），挥舞双臂高呼：“齐侯乱伦无礼，祸害君父，给我三百辆战车士兵，讨伐齐国伏罪。”大夫申繻拿不定主意，私下问谋士施伯：“可否讨伐齐国？”施伯说：“这种暖昧的事情，不可让邻国知道。况且鲁国弱而齐国强，讨伐未必可以获胜，反而把家丑张扬出去。不如含冤忍恨，请齐国追究桓公在车中被杀的责任，让齐国杀了公子彭生，以便向各国解释。齐国一定会听从。”申繻赞同。随转告庆父，令施伯草起草国书给齐国。因为世子同守丧，不便出来议事，由大夫申繻出面，代为派人到齐国，送书迎丧。
齐襄公接到鲁国送来的国书，开启观看，书上写道：
“外臣申繻等拜上齐侯殿下：
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宁居，来议大婚。今出而不入，道路纷纷，皆以车中之变为言。无所归咎，耻辱播于诸侯。请以彭生正罪。”
襄公阅毕，立即派人召彭生入朝。彭生自认为有功，昂然进入宫殿。襄公当着鲁国使臣的面骂道：“寡人因为鲁侯饮酒过量，命你扶持上车，你如何不小心伏侍，使其暴毙。你罪责难逃！”喝令左右把彭生按倒绑住，立即押赴街市口斩杀。彭生大呼：“同妹妹淫乱而杀死妹妹的丈夫，都是你这个无道昏君所干的事，今日又把罪过推在我身上。死后有灵，必为妖孽，取你性命！”襄公自己遮掩双耳，神情尴尬，左右官员随从都忍不住转头窃笑。襄公稍作镇定，忙分派事务以摆脱尴尬局面。一面派人前往周王处谢婚，并订下娶亲日期；一面安排送鲁桓公丧车回国，文姜仍留在齐国不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