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买来全套炊具,双手托腮盯着徐秋荻,说亲爱的,你要乖乖听话,饮食呢,我们必须依照医生的嘱咐,你要早点好起来,我啊,要忙着钓金龟婿,这样一来,等我结婚时我还要仰仗你帮我打点呢。望着悠悠一对弯眉下亮晶晶的大眼睛,徐秋荻觉得她是自己生命中一个必须相伴的影子。悠悠的良苦用心,徐秋荻心里明白。当初选择做手术,想的就是活下来的几率可能会大些,至于活多久,她不敢想,也不是她的意愿所能及,听天由命吧。
王医生叮嘱徐秋荻,要注意饮食,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王医生在一张处方笺写着:用干净的锅,水烧开,下青菜,不要放油,适量淡盐。并嘱咐她按期到医院复查。徐秋荻听在耳朵里,心里清楚,一场手术下来,吃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只不过身体机能所需而已。
她不能面对是胸前的那块伤疤。每一次洗澡,像一记耳光,又像是一个冷漠嘲讽。美吗?好看吗?统统无缘。老天爷一件一件收走。“我的佳偶,你全然美丽、毫无瑕疵。”雅歌篇里的句子,她总是能轻易地记住,像一个巨大的背景,美丽,虚幻,照出眼前现实里的不堪。莲蓬头的热水洒下来,徐秋荻任由温度过高的水自头顶流向每一寸肌肤。她问自己:你是在什么时候得意忘形的?要遭受后悔无门的惩罚?
自周卫平夸徐秋荻身材好之后,徐秋荻每次洗澡多了一个习惯,喜欢站在镜子前欣赏那对圆润饱满的乳房,正看,侧看,挺拔得那么骄傲。徐秋荻以前也会看自己的乳房,偶尔,看看而已,看上去不错的样子。想起这些,遥远的像一个梦境。
可惜,他没见过她的美。
这个念头像春天河床上的水草,无声无息地拂动徐秋荻的心。她做了那么长足的准备,她不想卑微地站在他面前,她想给他最好的自己,从身到心。到头来像一出梦里的独角戏。
后来,悠悠恨铁不成钢地对徐秋荻说,“你和他谈来谈去,最后掰掉,秋荻你占六成责任。”
“凭什么说我要负大部分责?”
“你上网去问问,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几个女人像你一样?谈个恋爱只是搂搂抱抱”。悠悠飞出一个不屑的白眼,她实在不明白徐秋荻左顾右虑的样子。
“说的你像深谙此道似的,你谈了一年又一年,一个又一个,也没见你修成正果啊。”徐秋荻把话头推向悠悠。
“懒得理你,好心当驴肝肺!”
徐秋荻后悔自己言语太过仓促,即便是悠悠她也不愿对她说出自己是如何害怕那自懂事起就生长进一呼一吸里的恐惧和忐忑。这世上所有那些被人称为好的事,她不敢奢求。想要得到这些好里的哪怕是一点点,像是走在冰面上,一步一小心。这个秘密她只想和周卫平说。周卫平永远不会知晓这个秘密,她宁愿秘密沉进心底不见天日。
周卫平每次来凤凰,都会带来几盆花。他几乎认识户外的每一种花草,叫得出它们的名字。
徐秋荻好奇地问,“你不是学植物的,怎么会认识这么多植物呢?像个百科全书,我以后要是看见不认识的花草,不上网查,就问你。”
“好,我就是你的百度百科”。周卫平爱笑,笑起来小眼睛里有亮光。“认识植物,一半是因为寂寞”,周卫平说,“另一半是不想浪费时间”。
“怎么讲?”徐秋荻不解。
“你想啊,我的工作总是在外跑,道路建到哪,我就得跑到哪,天南地北的植物花草,见多了,就想搞个明白。”周卫平说。
那日,周卫平刚刚完成一个道路项目的验收,凌晨三点从驻地出发,驱车1200公里来见徐秋荻。到达凤凰时,差不多快傍晚了。徐秋荻看见周卫平从车里出来,满脸疲倦,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丢掉凤凰的一切,不想后果,不去想害怕和恐惧,她只想去照顾这个男人。
徐秋荻煮了碗肉丝面要周卫平吃完赶紧补觉。周卫平吃着碗里的面,笑说,秋荻,你这煮面的手艺可以家传了,一代一代传下去,就是名小吃呀。
面是手工面,徐秋荻知道周卫平爱吃,冰箱里一直有备。她不能确定周卫平每次来凤凰的具体日期,不动神色地每周更新放在冰箱里的手工面。
一碗面而已,周卫平吃得很香。徐秋荻看着满脸微笑的周卫平,这才是生活吧。徐秋荻想。
沱江边,周卫平把装在塑料袋里的几罐罐啤酒放在被江水浸漫的石阶上。江水清流,吹拂的夜风带着沁凉的水汽。周卫平伸出胳膊揽住徐秋荻的肩膀,有游客在离两人不远的石阶边坐下。
夜色真好。周卫平说着,转过头嘴唇落在徐秋荻面颊上,像柳丝轻抚。徐秋荻微微偏过头,小声说,江边有人呢。周卫平轻笑着摸摸她的头,两人望着江水里的灯影不说话。
秋荻,凤凰是我的幸运之地。周卫平说话时爱微笑,不大的眼睛像是藏满了智慧。徐秋荻喜欢看他说话的样子,从容,淡定。你想,周卫平缓缓说道,凤凰那个最会写情书的人,说他行过许多地方的桥,遇见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呢,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走着走着遇见了心里要等的那个人。
周卫平的话,徐秋荻很受用。她和悠悠说过,凤凰的空气真好,湿润怡人,连保湿水都不需要用了。悠悠说过,情话真的是可以养颜的。
两人从江边回茶坊时,临近午夜了。悠悠提出要和周卫平喝酒。悠悠说,这酒非得喝,周卫平得陪着她醉。
悠悠说话的语调带着拖音,她明白悠悠估计又在哪个前男友那碰壁了,心情不好。徐秋荻拿了钱包说出去买点宵夜,喝酒不能空喝。
喝到曲终人散,悠悠躺在沙发上,唱两句歌,再数落几句前男友的“有眼无珠。”
周卫平说,喝的差不多了。徐秋荻伸手拉悠悠,让周卫平帮忙把她扶进房间。悠悠抬起胳膊扒开徐秋荻的手,嘟哝着,讨厌,我还要喝。徐秋荻拉了三次,没拉动悠悠,扭过头对周卫平说,今天就让她睡沙发吧。我照应下,陪她睡沙发,免得她醒到一半又跑出去。
徐秋荻给周卫平冲了杯蜂蜜水,递给他,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回房间好好睡一觉,今天太辛苦了。
徐秋荻觉得心有点惶惶的,如果不是悠悠喝醉,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卫平。她还没有勇气和周卫平没有距离的相处。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像她这般患得患失。在欣喜、忐忑和期望中,心情起起伏伏。他会懂她的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