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暖的阳光落在桔梗的脸上,软绵绵地像是细密的绒毛,她下意识地眨了眨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的眼睛,然后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冲向屋外,嘴里大喊着"奶奶,奶奶".
等她冲到屋外,远处的奶奶戴着款式很旧又宽大的帽子,拿着锄头低着头在桔梗花海里锄草,每次桔梗看到这副画面,都会想起曾在展览会看到过的那些画,此刻的奶奶就像活在了画里,如果此刻的她有相机或者画笔的话,她一定会记录下此刻的场景,记录下她从小到大每次起床都能看到的画面.
奶奶被村里的人称作为守花人,这片桔梗花海被村里的人当作圣地,传闻守护村里人的山神本体就是桔梗,守花人的职责就是守护这片圣地,不至于让这柔弱的花被风雨摧残.桔梗总觉得 村里的人想多了,桔梗在外界的人眼里不过只是随处可见的野花,有点药用价值罢了.守花人在村里是被尊敬的,他们每次见到奶奶都会把手掌放额头上,是村里人表示敬重的一种方式,他们说守花人守护了他们的山神,值得用这样的礼节.
桔梗觉得有点好笑,别人的山神都是无所不能的,他们的山神反而需要被守护,力量强大的山神真的需要被守护么?小时候她问过奶奶这个问题,奶奶笑着回答,"当然需要啊,我们的山神再强大,也不过是花而已,花当然是需要被守护的,就像我们的小桔梗一样,需要被奶奶,被爸爸妈妈守护,将来还要被跟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守护".七岁的小桔梗仰起脸来天真地笑了,"好像奶奶说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被人守护一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可是现在的桔梗一点也不觉得很美好,回家了总和爸爸妈妈吵架,他们总是不会像奶奶那样,在桔梗做错事之后先笑的一脸皱纹,然后摸摸桔梗的头,"我们的桔梗又不乖了?".而奶奶所说的那个真心相爱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倒不是说桔梗没有恋爱过,只是每一次恋爱都把她搞得浑身精疲力尽,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种觉得美好的感觉.总以为毕业了就好了,可是周围人总是一副令人厌憎的嘴脸,繁重的工作让桔梗每天回家只想倒头大睡.现在的她总觉得小时候跟奶奶在一起那些快乐美好的日子只是一个梦境.
于是现在的她回到了这里,奶奶是活生生存在的,只是比以前更苍老,白发和皱纹都更多,腰更佝偻了,小时候不是一场梦境,那些在桔梗花海里跟奶奶玩捉迷藏,白天在桔梗花海里追逐蝴蝶的日子,都是真真切切确实存在过的.
"奶奶."桔梗朝着远处的人大喊,奶奶抬起头来,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穿过桔梗花海朝桔梗走来,这时突然起了风,白色的桔梗花海像波浪一样轻轻晃动开来,奶奶那宽大的帽檐也随着风上下抖动起来,桔梗听见她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她的声音随风消散,桔梗没听清,后来她才知道,奶奶说的是,桔梗,你回来了啊.桔梗不知道那句话里包含着怎样的思念之情,此刻的她只想扑进奶奶的怀里,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一一释放,小时候盼望长大的她一定不明白,长大是一件多么心酸又无奈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情愿时光永远停留在七岁的她身上,跟奶奶守着这片花海,她永远不会长大,奶奶也永远不会变老.
可当奶奶走近之后,桔梗看着奶奶那步履蹒跚又苍老的身躯,她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瘦弱的一个人,竟然是山神的守护者.她只想把奶奶抱进怀里,她现在唯一想守护的人,是奶奶.她特别想挥动着双手驱赶时光给奶奶留下的痕迹.她突然笑了,"奶奶,桔梗回来了."
奶奶摘下那宽大的帽子,粗糙长满茧的手抚上桔梗的脸颊,脸上的笑容皱成一团,另一只手放在额头上,"谢伟大的桔梗花神赐福,我的小桔梗回来了."桔梗忍不住哭了,抱着奶奶的脖子,"奶奶,我好想你."
奶奶亲昵地拍了拍桔梗的头,"花只开在它开的那个季节,我的小桔梗长大了."
傍晚,桔梗和奶奶并排坐在门前,夕阳中的桔梗花海格外美丽,桔梗问,"奶奶,桔梗的花期过了你怎么办呢?"桔梗可不认为奶奶身上拥有让桔梗花永远盛开的能力.
"你说的是桔梗花神暂时离开村子吧?"奶奶回答,"那我就等山神回来,她回来的时候,桔梗花都开了."
桔梗不知道奶奶说的是山神还是她自己,她还有个问题,"奶奶,你给我取名桔梗,就不怕山神生气吗?'
"我们的山神怎么会生气呢?如果她知道世间有个美丽可爱的少女用着自己的名字在世间活着,她一定会给这个少女赐福的."
原来奶奶给自己取名桔梗是想要山神给自己赐福啊,以前一直以为奶奶觉得自己太淘气就像路边的野花才给自己取名叫桔梗,桔梗一阵恍惚,看着奶奶的脸,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太阳一点点西斜,很快就隐没到天边不见了.
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在了桔梗的脸上,她的眼角还有一点泪痕,她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走路,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她来到门外,看着远处的桔梗花海,似乎又看到了奶奶弯曲着身子修剪一朵朵桔梗.可是她知道,奶奶已经不在了,她十二岁离开奶奶的时候,把生离看作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她牵着父母的手,总是一直回头张望,睫毛上还挂着刚刚分别时的眼泪,那时候的她不知道,死别是一件比生离还要更加残酷的事,生离的人至少那个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存在着,还可以想念还可以见面,而死别意味着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只是回忆.
奶奶去世的时候桔梗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妈妈匆匆赶回来递给她一朵白色的桔梗花,说是奶奶最后想对她说的话.据妈妈说,奶奶死前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固执地把这朵花塞进妈妈手里.虽然没有明确说送给谁,但是她们知道,这花一定是给桔梗的,那个奶奶认为的被山神赐福的孩子.
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无悔的爱,这就是奶奶想告诉自己的吗?桔梗想.
"奶奶,你在哪里啊?"桔梗大喊,像是回答她似的,一阵风拂过,白色的桔梗花海一点一点翻涌着,就像梦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