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在樟木箱底翻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褪色的相纸边缘蜷曲如枯叶,却仍能辨认出九十年代的校园场景:两个扎马尾的少女并肩坐在紫藤花架下,浅蓝校服被阳光浸染成淡青色,她们交叠的膝盖上摊着一本《飞鸟集》,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指尖抚过照片上母亲年轻时的笑靥,记忆突然有了裂隙。二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母亲握着我的手在医院走廊来回踱步,消毒水的气味和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她第一次说起自己与林夏的故事。那时我尚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少女会像被暴雨打落的玉兰花瓣,在命运的风里各自飘散。
九三年的梧桐巷总飘着油墨香。母亲在旧书报亭当学徒,林夏是常来买《萌芽》的插画系学生。她们在泛黄的报纸堆里发现同款手链,便用铅笔在对方的素描本上画下紫藤花。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林夏把淋湿的速写本塞给母亲,自己却抱着画板冲进雨幕。三天后,母亲在报亭玻璃上发现用口红画的笑脸,旁边是张字条:"明天来美院看我的毕业展"。
母亲说那场展览的灯光像融化的琥珀。林夏的画作里,穿蓝布衫的少女站在开满蔷薇的墙头,裙摆被风掀起的弧度,与照片里她们交叠的膝盖形成奇妙的呼应。可就在毕业典礼那天,林夏的父亲突然病重,她连夜收拾行囊去了北方。临行前塞给母亲的牛皮纸袋里,除了未完成的蔷薇速写,还有张字迹潦草的纸条:"等玉兰再开时"。
二十年后的咖啡馆,我望着对面鬓角染霜的妇人,终于听完整个故事。林夏的银镯子与母亲的在桌面上轻轻相碰,发出风铃般的清响。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玉兰花瓣,与照片里那片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弧度。窗外的月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两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织出细密的银网。
"后来我每年都去梧桐巷等玉兰花开。"林夏摩挲着素描本边角,"直到看见报亭改成奶茶店,才明白有些等待终究要交给时光。"母亲忽然起身,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齐码着这些年收集的玉兰花瓣,最底下压着张新照片——两个白发老人站在紫藤花架下,背景里是张褪色的老照片。
玻璃杯中的月光晃了晃,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窗外的玉兰花正在夜色中舒展花瓣,二十年前的风穿过时光褶皱,轻轻掀动林夏素描本里的新一页。母亲说她终于懂得,有些故事不必等到月圆之夜才讲述,就像玉兰花从不在意是否有人看见它的绽放,只是年复一年将芬芳写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