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可别掉下来。”
戈尔德嘟囔着,猛烈地往地板上一踏,接着又蹬起椅背飞了起来。流水一般轻盈的动作,手中的刀闪跃着比眨眼而逝的轨迹。罕有听过的金属碎裂声随风飘去。
戈尔德的斩击,轻而易举地砍飞了抓住我铁剑的人偶的手臂。这是靠那家伙过人的本领和名刀“断臂劈刀”那恶梦般的锋利才能做到的。
随着力量对抗的消失,我失去平衡,左手拿着的剑鞘被钳子压得零碎。可恶,刚买的啊。
我甩脱缠绕着的残骸的铁剑,庆幸武器没有受损。
随后,我立刻与人偶拉开距离,戈尔德也在我身旁着地。彼此都把视线投向怪物,各自摆好架势。我目不转睛地说。
“你怎么在这儿?混账小子”
“咔咔咔,那是我的台词啊。”
“我还是老样子,一直干着累活。”
“我也一样,看来我们是被命运之线牵在了一起啊。”
“真恶心。”
虽然和往常一样轻松对话着,但在这种紧张状态下,我还是有一种怀念的倦怠感。有那么一瞬间,为己方战斗力的充实而感到安心,但随后又以所有的理性和道德心将其赶走。因为这家伙的登场就放心,也太愚蠢了吧。
“那,这个鬼东西是啥,剑?”
虽然这么问,但戈尔德的眼睛丝毫没有离开目标。我一边扔下破碎的剑鞘残骸,一边哼了一声。
“想知道?就直接问那家伙吧。”
“呋嗯。”戈尔德不感兴趣地点点头。刚才那家伙的问题毫无意义。那个东西是什么,对这个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重要情报。
这时,与我们对峙的铁人偶的身体开始颤抖。然后,被戈尔德截断的左臂根部啪的一声掉了下来,从那里伸出了新的钢铁钳子手。但不仅如此。衣服裂开,露出大腿,皮肤也裂开,露出更多的钳子手。合计四根。那样子已经不像是人的形态了。
戈尔德吹了一声干巴巴的口哨。
“简直就像螃蟹,不,是章鱼种的魔鬼鱼。”
“那种鱼可它没这么硬。”
“你知道吗,剑。东洋的岛国好像很喜欢吃那种鱼。”
“脑子清醒些,想啥呢。”
伴随着毫无生机的对话,我们的神经被磨得像针一样尖锐。
接下来两个人的话成为了开战的契机。
“嘛,什么都行,只要砍了不就完了?”
“那当然。”
战意凝聚到极点,我和戈尔德冲向铁皮女佣。行进方向与列车相反,伴随着列车疾驰的强风加快了我们的速度,使得我们瞬间拉近了与目标的距离。
“唔嘻銰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人偶的尖叫,四把钳刀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扑来。从我们的视野的一端到另一端,横冲直撞地递过钳刀,都被我和戈尔德格开了。
列车驶进悠闲的田园地带。高高升起的太阳以其耀眼的无色光芒照亮世界,云朵婆娑,绿色地毯平稳地起伏着。
——飞驰的列车仿佛要将这个世界撕裂,而在车上,火花和尖锐的金属声就像轻机枪一样在周围飞舞。
攻防战是一进一退。
人偶的攻击精准无比地瞄准我们,我们想要趁隙反击,那家伙也巧妙地用钳子手防御。攻势应该是二对一,对我们有利。但那家伙同时施展四只手臂还是很麻烦。双方都没有决定性的一击,可以说是一场泥水战。但是,在这场混战中,只要稍微松懈,就立马会处于劣势。
巧合的是,我们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向后退去,暂时和机械人偶拉开了距离。调整好姿势后,我发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而旁边的戈尔德却一点汗都没有。
“真没意思,就像在敲稻草人。”戈尔德无聊地哼了一声。“那四条胳膊真烦人。”
深有同感。首先必须突破那个障碍。
“你想到什么了吗,剑?”
“……我想到了个办法,不过还是拜托你了。”
“真巧,我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办法。”
“你小子,打从心底就是个混蛋啊。”
“咔咔,看来没时间讨论了。”
眼前的敌人发出痛哭般的呐喊,再次向我们放出四条生死线。但是,就在那之前,我和戈尔德之间交换了视线。虽然有点恶心,但我们的沟通就像眼神。
我压低身体,滚避钳刀,钻进了它的怀里。另一边,戈尔德一脚踢在列车天花板上,跳了起来。顺风助其飞越人偶的头顶。人偶转动的眼球中,有一只追着飘扬的金色。不久,在我和人偶的对角线上着地的戈尔德,立刻改变姿势,向相反的方向猛烈地踢开地面,与敌人展开肉搏。
“如果说你是用钳子夹击我们……” , “那我们,就是两人夹击你。”
应该先处理哪一个呢?人偶身上出现了犹豫不决的一瞬间。我们至今为止的佣兵工作可非等闲,以至于连判断的细微间隙都不会放过。下一个瞬间,我和戈尔德的双刃劈开空气,朝着敌人的首级疾斩而去。
但是,敌人可是个怪物。
刹那,机械人偶把向我的方向释放的四把铁钳刀,以猛烈的气势拉了回来。我立刻转身,用剑挡住了从背后袭来的两把。剩下的两条直线直奔敌人背后的戈尔德。
到这里为止都和我们的计划一样。
戈尔德的动作比钳刀还快。也就是说,我是为了拉开距离的诱饵。在敌人的凶刃到达戈尔德之前,那家伙的一闪就砍飞了敌人的脑袋,这就是我们所描绘的策略——按理来说。
但是,机械人偶的头部在戈尔德的利刃到达之前就掉了下来。不,准确地说,是脖子的根部动了起来,滑到了自己的胸前。这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有的举动。因此,戈尔德放出的斩击,只差一层纸就能斩到。从缝隙间,我听见了那家伙的咂舌声逆风传来。
来不及收回斩击,两把钢铁钳刀继续飞向戈尔德门户大开的胸部。戈尔德只得拉起腰间的刀鞘,勉强防御住了,但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飞了出去。最糟糕的是,那个方向是车身外侧。
“戈尔德!”
我一边对着他的后背大叫,一边拼命地拨开钳刀,就在我旁边,出现了一张锈迹斑斑的女人的脸。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睛瞪了我一眼,令人胆战心惊。但是,连背脊起鸡皮疙瘩的时间都没有,那个女人的嘴就扯开脸颊的皮肤,张得很大。
接着,发出尖锐的旋转声,从口腔深处突然出现一个圆锥形的铁块。尖端毫不犹豫地指向我的脸。
这个怪物……!
我咬紧牙关恶狠狠地骂道,但机械人偶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感情。这就是所谓的无血无泪吧。我的铁剑被两把钳刀夹裂了。
不过——你可别以为怪物只有你一个。
我下定决心,转向眼前的铁皮怪。下一个瞬间。
“哇噢!…………!”
我抬起下巴,感觉喉头被刺了一下。伴随着剧痛,鲜血像喷水池一样向四周溅射。与此同时,力量的均衡被打破,下一瞬间我的铁剑粉碎散落。然后理所当然地,连同调转枪头的两把钳刀共四根死亡的射线一起贯向我的身体。
惨绝人寰的尖叫,被暴风席卷而散。
皮肤和肌肉被撕裂的灼热感和被钳勒住的痛苦向我袭来。
但另一方面,我也放心了。如果头部被打穿,我的意识就会就此中断吧。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
——抓到你了。
随着我无声的低语,一个影子现在我们头上。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家伙不是那种会被扔到车外死掉的傻瓜。
威胁他的四把钳刀,被我那不死之身牢牢按住了。也就是说——。
“——干得漂亮啊,剑。”
那一瞬间,带着狂暴和愉悦的低语传到耳中。
戈尔德的刀跃起挥下,伴着重力痛快地劈开了怪物的肩膀。
来自天空的一击划破了钢铁,身体里的齿轮支离破碎,四周围爆散着弹拨条和齿轮,不久连天花板也压塌了,眼前怪物被劈成两半。
我甩开缠满全身的钳刀手残骸,从天花板上的破洞跃下。因为戈尔德刚才的一击,车厢里乱七八糟。混账!
我吐了一口唾沫,闻到了铁的味道。这是我至今为止已经尝过无数次的苦涩滋味。受了这么大的伤,还是初春事件以来的第一次。我歪着头,试着活动身体各处。出血止住了,伤口也开始消失了。令人担心的喉部最大的破洞,现在也完全堵住了。我试着“啊、啊”地呵了好几次,似乎没什么问题。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令人羡慕。”
戈尔德笑眯眯地说。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皱起了眉头。衬衫被撕得七零八落,连牛仔裤都沾满了血。
“啊,要是能把衣服都修好就好了。”
听了我说的无聊笑话,戈尔德哈哈大笑。
——我的身体是不死之身。
因为过去被注射的“某种药”的缘故,任何伤害都不能毁灭我的身体。胳膊被切断也好,脑袋被砍掉也好,只要有时间,我的身体总能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是违背世间真理的被诅咒的力量。
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机械人偶的残骸。戈尔德荒唐的力量将它的左半身和右半身,完美地分成两半。刚才还疯了似的到处乱窜的怪物,现在纹丝不动。看来是彻底抛锚了。
就在我蹲下身子检查的时候,戈尔德从旁边凑了过来。
“这是‘长牙兽’的新品种吧,肥肉少得可怜。”
“嗯,至少不是魔鬼鱼的同类。”
虽然我们之间的对话很滑稽,但我的思考很冷静。我开始思索横卧在眼前的异形怪物的真面目。
——能自己行动,有意志地攻击的机械人偶。
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甚至我连听都没听过。1873年的尤纳利亚大陆不可能有这种荒诞的技术。如果非要用那位小说家的说法,那就是它的存在本身就与这个时代不合。
也就是说——。
和圣女一伙的同一群人干的事吗?
从比这个时代更遥远的未来的另一个世界来的历史改写者。
如果利用他们拥有的超未来技术,或许能创造出这种不现实的怪物。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它会盯上艾娃呢?
“剑,你没事吧? !”
和这句话一起,一个金发青年冲进了车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戴眼镜的青年也一脸愕然地出现了。
“哟,约翰,尼克,很高兴又能看到你们。”我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对了,能给我一根烟吗?”
“两根。”戈尔德在一旁插嘴道。“小哥,也给我一根吧。”
看到眼前手持刀刃的陌生男子,两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但是,尼克一看到我浑身是血,胆战心惊地跑了过来。
“全是血啊!这是你的血吗?”
“啊,是这么回事。”
“这出血量可是致命伤!必须马上去看医生……”
“没事的,抽根烟就好了。”
“不可能! ?你白痴吗? !”
“那家伙的恢复力异常得很,尼克。”
说着,从两人背后出现的是我的雇主。她身后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的艾娃。
芭达瞥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人,略带讽刺地撇了撇嘴。
“好久不见了,波德因。这次旅行,我有预感会与你再次相遇。”
“哟,作家老师,你这么有精神,比什么都好。”
戈尔德的脸上依然挂着轻浮的笑容。三个初次见面的人,都对这个奇怪的人投来讶异的目光。
“放心吧。”我对三个人说。“这家伙虽然是敌人,但目前还没有敌意。”
“我是戈尔德,剑的挚友之一。请多关照。”
戈尔德一边把武器放回剑鞘,一边说着。看着这三个人一脸让人败兴的样子,我懒得纠正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约翰向我投来了锐利的视线。
“可是,剑,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他指着我脚下的残骸。“然后,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正犹豫该怎么回答时,芭达先开口了。
“看你这副样子,已经无法蒙混过关了。关于后面的事,只能实话实说了吧,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要用适当的谎言骗过两眼炯炯放光的约翰·贾兹费勒是极其困难的。
“……说来话长。先摆脱目前的处境吧。”
“我也有同感。”
芭达朝后方瞟了一眼,点点头。乘客们已经开始看热闹了。
“最重要的是”,芭达的视线转向艾娃。“因为要告诉你们真相的,似乎不止一个。”
艾娃充满懊恼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