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公元年(573BC)二月,晋悼公即位并任命百官,任命士氏的宗子士渥浊为大傅,命其"修范武子之法"。 而这个范武子,就是士氏最强盛的一个小宗范氏的第一任家长。
范武子名士会,是士缺诸子中排名最幼,曾被封到随、范等地,因此被称作随季,范季,谥号为武。士会最早的出现是在晋文公五年的城濮之战,当时担任文公车右的魏犨因擅杀曹国大夫僖负羁被文公所罢免,由舟之侨代理。然而舟之侨在作战胜利后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擅自离岗提前回国了,文公只好让士会代理车右,并于回国后诛杀舟之侨。
此后多年间士会的事迹不见经传,但至少在襄公去世之前,士会就已经受封到随地,并自立门户为随氏。襄公死后,士会在秦逗留多年,在此期间,郤缺就以随会来称呼士会。
至于其流亡秦国的原因,则是由于晋襄公七年的夷之蒐,赵盾和狐射姑为了争夺权位,分别派人到国外迎立新君,士会与先蔑受赵盾委派前往秦国迎立公子雍。然而在赵盾取得决定性胜利后,突然改变主意立了年幼的晋灵公,而为了阻止公子雍回国,竟然集结全部兵力在令狐打败秦军,毫无防备的公子雍死于乱军之中。士会和先蔑受命迎立新君,却不料遭此大难,情急之下只好逃往秦国。
士会逃秦本属无奈,但是灵公三年的五大夫之乱,其叔父士穀被赵盾诛杀,这就让士会似乎有些绝望,开始为秦国服务。灵公六年(615BC)的河曲之战,秦康公正是用了士会的计策,诱使赵盾堂侄赵穿不顾主帅将令擅自出战,导致晋国疲敌并趁秦国撤军进行追击的战术无法得以实施。
当时的晋国在赵盾的强硬作风之下出现了霸业的危机,晋国东要抵御赤狄,西要对抗秦国,而在中原,楚国先后征服了蔡、陈、郑、宋,逐渐蚕食晋国在中原的利益,晋国四面树敌,境况很是艰难。为了缓解周边的压力,晋国在诸浮举行了一个重要会议,商讨在士会和狐射姑之间二选一进行召回。郤缺建议召回士会,他对士会的评价是:为人处世有原则有底线,做事考虑周全,能屈能伸,而其才智也超乎寻常。
当然,郤缺认为最重要的是,狐射姑有罪,士会无罪。所谓有罪,实际上是因为狐射姑是赵盾的死敌,如果将其召回,其野心不容忽视。而士会则不同,他是家中庶子,地位低微,很容易就能为己所用,这也是赵盾最为看重的。因此会议的结果就是召回士会,而放弃狐射姑,并最终采取魏寿余诈降的办法,让士会顺利回国。
在这里需要插一句,士会在归国之后,秦国将其家室送回晋国,但似乎留下了他的一个儿子,名叫士雃,在晋悼公时期曾受秦国委派到楚国请求伐晋。祁姓先祖御龙氏据说是一个叫做飂(刘)叔安的人的后裔,其首领名叫刘累。士雃在秦国恢复了刘氏,因此又名刘轼,其后又有刘明、刘远、刘阳等继承其家室。士氏的这一支据传说就是汉朝皇室的先祖,此说不太可信,但史料有载,在此一并说明。
士会回国后放下了过去的恩怨,一心一意壮大家族,以其低调务实的作风,顺利进入内阁成为上军佐,又在景公三年的人事调整中晋升为上军将。邲之战后,中军佐先毂作茧自缚,导致先氏灭族,士会又晋升为中军佐。不久后的景公七年,荀林父告老,士会终于登上了晋国执政的宝座。
士会之所以能够以一个家族庶子的身份,一步步地攀登上权力的顶峰,与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是分不开的。秦晋的河曲之战时,秦军虽然气势汹汹,但其实力终究不如晋军,而在晋军采取的战术面前,秦军也占不到一点便宜,反而有倾覆的危险。而士会竟以一人的智谋,破解了晋国的总体作战计划,导致晋军也无法实现其目标。
晋景公元年(599BC),刚刚理清内忧外患的楚庄王,雄心勃勃地北上伐郑。晋国当时成公刚刚去世,年轻的景公刚刚继位,尚无暇顾及楚国,只是派上军佐士会救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士会不仅解了郑国之围,甚至还追逐楚军将楚庄王赶到了颖水北岸。
景公三年(597BC)的邲之战时,主帅荀林父犹豫不决,卿大夫内部战和不定,各派意见纷争不断。魏锜和赵旃请命前去求和,郤克建议预先设防,但在先毂的反对下,各军都没有设防。只有士会能够不受干扰,果断地安置了七支伏兵,使得上军在全军溃败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撤出战场。
邲之战后,晋国专心于对付东部山区的赤狄部落,景公六年,时任中军佐的士会随荀林父一起,灭掉了赤狄潞氏。荀林父退休后,士会又再接再厉,连续灭掉了赤狄甲氏、留吁、铎辰三部。在讨灭赤狄的过程中,虽然没有直接描述士会的表现,但以结果来看,其军事才能也是不容置疑的。
士会担任晋国执政只有不到两年时间,然而其在位期间所制定的范武子之法,却影响深远。这就不得不提士会的第二个特点,知礼。士会出生在一个以礼法立家的大家族中,其先祖杜隰叔、祖父士蒍、父亲士缺、长兄士穆子,一直都世袭士师(类似于今天法官)的职务。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族中,自然就受到了礼法的熏陶和浸染,因此在其从政期间,也一直都很重视刑法、礼仪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
早在晋灵公时期,顽劣的问题少年灵公就很是让朝中元老们头疼(这些我们在赵盾弑君的章节中有介绍),身为六卿之一的士会也曾经出面劝阻灵公。在劝谏时,士会面对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仍然不忘谨慎君臣的礼仪。《左传》上说他是“三进,及溜”,进,看似简单的一个字,在当时是非常繁复的一套礼仪。士会在进宫看到灵公后,很是恭敬地伏地行礼,然而灵公却假装没有看见。无奈之下,士会之后起身前进几步,再次伏地行礼。如此这般重复多次,一直到他走到了灵公的身边,灵公实在无法回避了,只好装作才看见的样子。
待到灵公说“我知道错了,一定会改”后,士会依旧是恭敬地“稽首而对”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但他又提醒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想改过自然是好的,但是一件事开始做很容易,但是能够一直坚持就很难了。“如果国君能够善始善终,就能够让国家社稷永固,礼仪秩序长存,这些都是群臣百姓所深切期盼的。”
晋景公三年的邲之战中,士会担任上军将,在听到荀林父想要撤军时,他当场表示赞许,并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其要点主要是强调德行、刑罚、政令、事务、典则、礼仪等要素合乎常道对于国家的重要性,他之所以同意不进攻楚国,是因为他认为楚国君臣都能够很好地运用这些原则,做到所谓的“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能够运用这些原则的国家是很难被轻易打败的,面对正处于强盛时期的楚国,晋国应该抱持的是一种“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兼弱攻昧”、“取乱侮亡”的态度,而不是与之进行直接对抗。
又楚国派少宰到军中求和,士会代表晋国向使者陈情说:以前周平王命令我们的先君文侯,让我们和郑国一起夹辅王室,切不可废弃王命,如今郑国不尊王命,寡君派我们来质问郑国,岂敢劳动贵国前来迎送,特拜谢贵国君主好意。其言辞恳切,不卑不亢,既表达出了两国交往时的谦和之意,传达一个求和的信号,又能运用礼法秩序,将晋国的行动提高一个层次,以使得晋国能够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正是因为士会有精通礼法的优点,景公七年(593BC)荀林父退休后,晋景公在任命其为执政的同时,还郑重其事地让其兼任太傅,主理刑法、礼仪事务,主持立法修法的工作。
至于原因,左传上说是因为士会平定了王室的纠纷,周定王特意设宴款待,长期在晋国政治环境中浸淫的士会对于王室的很多礼仪都很费解,因此特别询问了主持礼仪的原襄公,周定王亲自对其进行了解说。
士会在天子的解说下终于茅塞顿开,原来周礼还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因此自惭形秽,在回国之后就开始搜集各代的典章制度,修缮晋国的法令,在贵族进行推广,并藉此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据说士会的改革卓有成效,法令开始实施后不久,晋国的盗匪纷纷逃往秦国。羊舌职对士会的做法赞叹不已,说“从前大禹推崇善人,让那些不善的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能远离逃避。这是因为有善人治理国家,国中就没有心存侥幸的百姓,士会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羊舌职以上古圣王大禹来比喻士会,可见他对士会的做法有多赞赏。但是这种说法过于理想化了,在士会的那个还没有颁布成文法的时代,礼法律令都是国家的私藏,只有贵族才能够知晓其中的条文。不仅仅是盗匪,普通百姓对于贵族私藏的这些法律条文都是一无所知的,又何谈让晋国的盗匪一夜之间都消失无影。
倒是士会被任命为太傅,也就是全国人大委员长的这个细节值得深究。我们知道士会是出身于律法世家的,虽然他并没有继承家族衣钵,但他毕竟深受礼法的熏染,对于礼仪和法务工作是有着很深刻的理解的,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而晋景公正是利用其对礼法的了解,为景公的集权服务的。礼法尊崇上下各等级之间的关系,晋景公若要想从卿族手中夺取权力,就必须要有法理作为依据,而士会所制定的法令,本身就是以周礼作为蓝本,正是晋景公所喜闻乐见的。
而士会之所以愿意这样做,这与他谨小慎微的性格是分不开的,这一点在他邲之战时提前安置伏兵就能得到体现。同时在当时全军皆败,唯上军不败的情况下,有人提出迎战楚国左方阵。士会当即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的理由有二,一是楚军士气旺盛,如果集中兵力对付上军,上军难以抵抗。另外即便战胜了,全军皆败,上军却取得了胜利,恐怕会遭致诽谤,倒不如与其他将军一起分担战败之责。
在士会担任执政的时期内,卿族内部矛盾已经集聚到了一个临界点,士会曾因赵盾和狐射姑的政治斗争险些成为牺牲品,因此对此更是慎重。而面对无可救药的国内政治局势,他所开出的药方就是用礼法重塑各方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然而由于其在位时间太短,其努力在这方面所取得成效就有些差强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