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刚走不到一天,你坐在墙头等什么?”临月冲着墙头的凌霄问道。
黄昏霞光中,院墙边的凌霄花越发明艳,凌霄坐在墙头,仔细检查着藤蔓枝叶下的痕迹,那不像是藤蔓的痕迹,在石砌的墙头划出惨白的痕迹,这痕迹沿着墙头三三两两的排列,墙头的凌霄花藤因此变得枝叶凌乱。
临月见她望得出神,也并没有多问,端出一杯清茶,学着师父平时的样子,就在石桌前闲适小酌。黄昏更近,夜幕中已经看不真切周围的模样,可是凌霄与临月在这里生活三年有余,闭着眼也能在院子中行走自如。凌霄看那痕迹也没研究明白,她便坐在墙头,在昏暗的暮色中与临月遥遥相望。
临月已经十四岁,稚气未脱却也有几分少年模样。他还尚窄的肩膀有些肌肉的轮廓,这是这几年练功的结果。他喜欢穿一身青蓝色的外裳,乌黑浓厚的头发束着高高的发髻,眼睛大而明亮,即便在昏暗夜色中,凌霄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在看着自己。凌霄看不清,但是感觉临月看着自己在笑。
八月酷暑,日落之后才稍有凉风。院墙上坐着的少女还是小孩的模样,淡蓝衣衫在落日中批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晚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简单的发髻在脑后紧紧挽成一个马尾。她就坐在墙头上,翘其脚一颠一颠的,甚是自在。
夜色低沉,他们已经看不清楚彼此。临月对着墙头剪影一样的人说着话:“阿凌在墙头发现什么好玩的了?”
“墙头的凌霄花藤蔓都乱了,我就是好奇看看。”
“藤蔓乱了也有可看的么?我还当你在等师父呢。”
“师父说这花与我同名,让我好生照料着。那年师父本打算将这墙外的凌霄花藤蔓清除,但因为和我同名,才留下了。”
“所以这就是你动不动就上墙头不肯下来的原因?”临月略一挑眉,戏谑道。
凌霄心知又被调侃,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从墙头翩然落下,抢过临月手里刚刚倒好的茶,仰头饮下。
“临月……”
“嗯?”
“你想过找你的家人吗?”
……
临月没有作答,短暂地沉默之后,他用可能只有自己知道的声音回答道:“当年的阳城谢家无一人生还,郭世伯这些年联络江湖豪杰秘密探查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想来就是没有生还的人。”
凌霄半是安慰半是自言自语:“你都能逃出来,那阳城谢家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能逃出来的。你不要总是这么消极,师父说过要心存希望。”
临月突然严肃了一下,“我很消极吗?”
“很消极啊。郭大侠和师父为了寻找谢家的人,和当年灭门真相,不遗余力。他们好多时候都不敢当着你的面讨论,也就是偶尔有点线索才会与你说上一二,可是你看上去总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你……你之前还冲着师父发火,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了,师父背后可伤心了呢。”
他没有再辩驳,却是反问道:“阳城谢家有没有其他人生还,真的重要吗?对你也很重要吗?”
“啊?”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家里还有其他人活着,那凌霄一定会很开心,会向他们介绍常青镖局的所有人。临月却总是不愿意提及家人,不愿说些以前的事情。不过,要是我原本有那么大的家,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了,那我也是很难过吧。想着想着,凌霄又想到自己与爹娘失散,遍寻无迹,可能他们也不再人世了,就觉得很难过,想想自己也也不愿意跟别人讨论自己爹娘的踪迹。她的家人只有爹娘,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记忆里渐渐模糊的影子。
凌霄这样想着,也确实不好再追问什么。现在的家人还有镖局的这些人,凌霄低沉的情绪又很快好转起来。“你说师父他们现在到哪了?”
临月觉得凌霄的思绪转换总是很快,有时候自己有点跟不上,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弯弯绕。他收起刚刚那副低沉谨慎的表情,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阳光,回答道:“常师父今天卯时就已出门,如今一天了,也不过就是四五十里。听常师父说,这次出行大约要个把月,想来还早呢。”
“唉,一个月呢。见不到大师兄,三师兄也不知所踪。镖局都变得冷清了。”
“你是想让大师兄带你出门玩吧……”临月对此表示出了些许调侃,“不过,不知道是三师兄有没有找到姜好姐姐。只听说药王谷出了点事,姜好姐姐回去了就再没有音讯,药王谷又是……”
“什么人?”没有等临月说完,凌霄就看见两个黑衣人从院墙的翻身而入,均手持利刃。凌霄慌乱间失手落下茶盅,拔剑而起,挡在临月身前。“临月,快走”。
“我还比你大呢,怎么好要你保护我,我可以保护你的。”
来人并没有犹豫停顿,利刃的寒光直罩面前而来,凌霄和临月平时练功不错,但是平时都是和师父师兄对打,练习居多,并没有过实战,来人又是各个矫健,刀剑都直逼命门。临月和凌霄各自招架一人,被逼的步步后退。临月手上没有兵器,赤手空拳与剑术相拼,不妨间,肩头吃痛,这次对方却没有下死手,一剑刺中后,那黑衣人后撤一步不再攻击。临月趁势反攻,凌厉一拳击向黑衣人胸口。黑衣人闷哼一声,倒退几步,重又稳住身形。
凌霄这边两剑相击,在寂静夜中,声音异常刺耳,凌霄尚能勉强应对,护住自己。但见临月肩头手上,凌霄心下一慌,没有顾及到眼前寒光,只觉得脸上肩头俱是一阵刺痛,又一剑逼近眼前。她不顾疼痛一记轻盈的跃起,飘飘然落在临月身前,挡住了砍向临月的剑势,腰间又是一痛,却仍记着临月,反手将临月推向院墙边。自己却失去平衡,闷哼一声,跌落下去。
临月顾不得多想,忍着肩头的痛,飞身过去托起凌霄失衡的身体。恰在这时,关明师父赶了过来。
“阿凌,临月,到我身后来。”
凌霄被临月半抱着退到关明身后,看着关明被鲜血染红的灰色外衫,临月惊呼一声:“关二师父,你受伤了?”
“笑话,就这帮兔崽子,也能伤到老子。你们两个躲远点,去后院找顶针婆婆。”关明说话间,又有三人从院门而入,看来这三人是一开始的任务是关明师父,关明师父大约是猜到来的人不止这几个,才拼杀出重围来救临月和凌霄。
关明见临月还在震惊中,提高了音量又吼了一声,“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哦…哦……关二师父小心。”
临月忙不迭扶着凌霄,两人一瘸一拐的绕了出去,关门以一挡五拦住了那几人的去路。
几个黑衣人一看既然追不上两个小孩,就干脆先同心一气对战关明。关明使的是一柄环首刀,刀身狭长微宽,刀背脊处有一条狭窄凹槽,这是一把杀人的刀,乱世之下是既可防身亦可杀人的利器。
刚刚关明正在书房整理账簿整理的头疼,听见院子里有人飞身翻墙的声音,起初关明以为是凌霄和临月夜间练功,但听得脚步声细微有秩,暗道不好。提起刀就赶到院中,撞见刚落入院中的一行人,皆是黑衣装扮,蒙着脸。
关明大喝,“哪里来的龟孙,这也是你们能闯的地方么?”
他虽然鲁莽,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来着不善,而且看来人的武器、靴子制式一致,只怕是有组织有安排的行动。来不及多想对方的来意,关明提刀且战且走,想着两个孩子还在侧院,心下担心,不留神背上中了一剑。对方仗着人多,几柄剑同时砍下,关明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呼啸,就见有两人瘫软在地。
不远处站着的赫然是平时佝偻着背的顶针婆婆,婆婆此时的眼神也不浑浊了,眼里露着寒光,冷冷地开口道:“关二,这里交给我,你去把两个孩子领出去。”
关明既不清楚来者何人,也不清楚顶针婆婆缘何突然这么武功高强,但是很显然,婆婆一人对付这些黑衣人是没问题的。关明忍痛来到侧院,还是有几条尾巴跟上来了。
此时,关明站在黑衣人面前,怒目而视,右手握紧刀柄,虎口处由于刚刚的激烈迎战,已经在丝丝渗着鲜血。刀脊的凹槽里也一滴滴往下滴着血,双方僵持不动。待到临月和凌霄离开的声音远去,关明猛地横起刀身,出其不意横扫出去。黑衣人占了人多的优势,自成阵法,一人格挡,两人自左右出剑,另有一人飞跃而起劈砍向关明肩膀,双拳难敌四手,关明肩膀、腰间、腿上皆中一剑,再无力还手,重重摔倒在地。
黑衣人扬长而去时,关明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看向侧院的角门,他或许还有什么没有了却的心事,但是再也无法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