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只能向读书的朋友推荐一本小说——这是一个思想实验,因为现实中还没有碰到过,但仅仅想想也是美妙的——,尽管经典文学的世界浩渺纷呈,莎士比亚、但丁、歌德、博尔赫斯、令人困惑却又着迷的卡夫卡、永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写出《屋顶轻骑兵》的让·吉奥诺……如同莫奈画布上依偎于池塘的睡莲,紫色、黄色、红色,黎明的、傍晚的、闪光抑或朦胧的,令人对它们的爱难以取舍,但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追忆似水年华》。
2016年的那个秋天我在沈阳一个少有人烟的封闭景区出差,每天工作以外有大把的时间,同事们有的绕着景区的山一圈一圈地散步,有的走出好远搭车去市区,我却只要有时间就待在房间里,手里拿着kindle,有时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更多的时候从窗边走到门口,从门口走到窗边——抬头就是一个很大却不规则的池塘,里面长满莲花,大多败落枯萎,偶尔有几只桀骜地耸立于池水和光线营造的幻境中,听说里面养着很多鱼,味极鲜美,到秋末就会全捞出来慰劳大家,不过我从没看到过。
我看的正是第一卷《在斯万家这边》,并且恰好在离开的时候看完,大约二十多天,幸运地没有被从未见过的长句、连续几页没有分段的文字所吓住,在怀疑、惊叹、震撼中沦陷于普鲁斯特营造的世界。马丹维尔的钟楼在傍晚笨拙地摇晃,温柔的母亲和仿佛恶意一样故意存在的冰冷的父亲,亲爱的外婆为马塞尔精挑细选的书,科塔尔大夫总在笑与不笑之间犹豫,樊特伊的小乐曲如同《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某个主题一样呈现人性……我的脑海中长久的萦绕这些人物、意象,如同着了魔一般开始畅游第二卷、第三卷,看完第四卷是2021年,我停了下来,直到现在。
范伟在一个电视剧中喝醉了酒,躺在一边,朋友看他难受就劝他吐一吐。范伟想到刚才喝的都是茅台,打了一个嗝儿急忙用手捂住嘴,眯着眼说道:“不——不行!”“为啥呀?”人家问。“我——我舍——不得,”他说,音调拉得老长。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只能将就着形容我停下来的原因,我和他一样坚信仿佛不言而喻的真理,对于我就是有一丝的担心一旦读完就没有了,而这样的文字只有普鲁斯特能创造出来,不会有第二个人。我的解决办法是不断地重读前四卷,如同永不餍足的蚂蚁行走在迷梦般的莫比乌斯带上,仿佛自足的世界就是理想的世界,这个世界已经提供生命所需要的所有养分,恰到好处,既不多也不少。
直到我看到让—伊夫·塔迪耶撰写的这本《普鲁斯特传》,我意识到亚里士多德说的对,过分和不及都存在缺陷,对于我是过分的执拗,我瞅准一个数学家都没有发现的漏洞,借助它脱离了永无终点的莫比乌斯,因为从传记中将会得到别样的线索,真实与虚构将纠缠在一起,作家的生命站在幕前向我们展现。我可能会像拿着毛线团的忒修斯,走出斯万、圣卢、马塞尔、阿尔贝蒂娜的迷宫;或者也许迷宫不是让人走出而是让人迷惑的——艺术在于让你想的更多而不是给你确定的结果——因此根本走不出去,但我至少杀死了作为心中执念的弥诺陶洛斯,无论是继续读余下的三卷,重读前四卷,我都将有所不同。
直到现在关于这本皇皇105万字的传记我还什么都没说,但没关系,就像时间在普鲁斯特的世界中至关重要的地位一样,时间在这里也站在我们一边,你只需要理解它,接纳它,善待它,它会在合适的时候吐纳出你所需要、在乎的一切。
传记最重要的一点不在于事无巨细地介绍传主的出生、家世、交游、朋友、人物关系这些尘世的东西,而是要从这些东西中抽离出他的精神线索;不是仅仅反映他的生平种种,而是如塔迪耶所追求的那样重建他的“思想谱系”,寻找作品和传主之间隐秘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和作家超乎常人的生命意志才造就了伟大的作品。
在这本传记中,塔迪耶将普鲁斯特的一生和《追忆似水年华》紧紧联系在一起,发掘作品中主题、形象、人物的现实来源,既展示了普鲁斯特的文学起点,包括朋友、家庭、爱情等,也复现了从草稿逐步演变成书籍的创作过程,揭示了小说中的各个主题是如何形成、现实中的人物又是如何进入小说。它既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心灵史、成长史,也是《追忆似水年华》的生成史、创作史。
我将从普鲁斯特的美学思想、作品力图表达的主题、他的写作手法、比喻、音乐、绘画、人物、他的文学师承等一些方面结合传记阐述我的心得,如果在这场思想实验中——记得吧,有一个思想实验——会因此出现一位、两位,甚至七位爱上普鲁斯特的读者,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幸运,但一定是我的幸运。
马塞尔说:“ 凡事皆需用心去做, 即使不为人知; 只有激情能带我们走上真理之路; 凡生活过的都将不朽, 因为天才已经从无限的死亡和无数的人们中拈出最微末的细节。”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记住:时间站在我们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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