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小理发店,卷帘门开着,门口的电动车旁,一位身着黑底金色花衫花裤的男人,戴着口罩,正在大声讲着电话。他中等身材,腰圆臂粗,一撮卷发耸在头顶,一副社会人的模样。
我带姑娘来剪发。进门后,没有看见以前帮我剪发的老板娘。店里坐着唯一的客人,头上包着保鲜膜正在焗油。
花衣男人挂了电话进门,看了我们一眼直接往里走。
"这店换老板了啊?"我问。我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谁说换老板了?"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看手机,头也不抬。
"老板娘不在吗?"
"还没来。"
“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
"那你能剪头发吗?"
"怎么不能剪啊?你要老板娘剪就在这儿等着。"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我们。
"那你就帮她把头发再剪短一点。"我指着姑娘。
花衣师傅慢吞吞地站起身,带姑娘去洗头。姑娘神色拘谨,显然有些不安。
为了活跃一下氛围,我找话题跟他聊天。
"我之前来过两次,好像没见过你嘛?"
"我在这里干了两年了,也没见过你。"语气又直又冲。要不是姑娘头已洗上,我真想立马带她走人。
我正尴尬着,这时,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自带染发剂来染头发。
花衣师傅扭头看了一眼阿姨,没说话。
"老板娘今天还没来吗?还来不来啊?"阿姨问花衣师傅。
"这哪知道啊,她又没跟我说。"花衣师傅回答,我都能感觉到他口罩下的脸面无表情。
"你这还要多长时间?"
"这可不好说。"师傅一点也没有要留客的意思。
阿姨说去别的店,就走了。
"我就一个人一双手,能干多少干多少,我也不会劝人留下等。"花衣师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我这干多干少都一样拿那么多钱,你走了我也不少拿钱,我留你也不多拿钱。客人少我还轻松呢。"
"你不提成吗?"我忍不住接嘴问。旁边焗油的大爷一直没说话。
"人家老板不愿意按提成给呀。多挣钱谁不想都给自己呀?"
我说大理发店的师傅是提成的,工资应该高些。
"跟大理发店那些小年轻们一起喊口号,熬夜,还不自由,我哪受得了这个,我都快五十了。"
我笑说你这身打扮像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呢。
"我这不得装嘛。"他苦笑。
这一笑,压抑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
"小店里,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有事跟老板说一下就可以走,自由。"
"那倒是。"我点头表示认可。
"我以前在北京开过十几年理发店。疫情时亏了,就关了。我老丈人家有钱,他们说要出钱帮我重新开店,我不愿意,没面子。"
"你有手艺,找份工作很容易的。只是挣多挣少的问题。"我附和道。
"等疫情过去了,我再去开个店,开个大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个简单的蘑菇头,他前后花了快一个半小时。中途又来了一个客人,他也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剪完为由,将人打发走了。
可能是他心情好了又可能是慢工出细活,姑娘的蘑菇头剪得服服帖帖清清爽爽,效果超出预期。我们满意而归,完全忘了刚到店时的不爽和不安。
过了几天,我也想修剪一下自己的短发。想着姑娘那好看的蘑菇头,我以为,花衣大叔也会帮我剪出个好看的发型,我就又去了小店。
温柔少话的老板娘也在,她正在帮一位客人洗头。花衣大叔依然穿着那身花衣,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我心想这老板娘还是招了个"大爷"。
花衣大叔态度依然冷漠,我夸他给我家姑娘的蘑菇头剪得很好,细节处理得好,结果他毫不领情,说他都是按流程来剪的,谁这样剪都一样。我又被他给尬住了。
这次花衣大叔剪得很快,洗剪吹十多分钟就结束了。我戴上眼镜,在镜子里仿佛看到了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平复了一下失望的心情,我转头发现花衣大叔已经站在门外的电动车旁抽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