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哪个村子放电影,绝对是轰动全乡的娱乐大事件。
村子里的小孩子,从县里的电影放映队到村子里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放映员的私生饭,他到哪里了,他跟谁说话了,他做了啥子事儿,都成了孩子们交流探讨的紧要秘密。等放映员选了一个宽旷的场地,旁边有距离合适的乔木或者杆子,能让电影幕布够高够让更多群众看到,就是最佳选择了。
那时候的小孩子是不渴不饿不累的,他们兴奋地看着放映员指挥村里的青年们拉绳子,搬桌子,自己要是能帮忙提个东西拉一下绳子,都是无上的荣光,足以让他们在伙伴面前吹嘘很久了。
等电影幕布拉好,放映员去吃饭了,孩子们有的像一阵风一样冲到家里,卷起凳子又往外冲。大人呵斥的言语还没有出口,就被这股风吹散了。大人们,特别是母亲们气得暗自发誓,熊孩子回来不打一顿绝不让他吃饭上床!
吃完饭收拾好家务,大人们不慌不忙地往电影场地赶。她们坐着说着家长里短农事闲话,笑等电影开始。孩子们则激动地在自己的主场地上窜动,一会儿到幕布后面,一会儿到人堆里喊着自己的爹娘,要是大人应了,则因为受着家人的重视而洋洋得意,连呼喊说笑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周边村里的闲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听说哪里有电影看,即使有几里地远,也早早吃过晚饭,呼朋引伴地扛着板凳向放电影的村子出发。大姑娘小伙子还有半大孩子,说说笑笑不过半小时就到了放电影的村子,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好,或者找这个村子里亲朋聊一会话。
半大小子才不会这么老实地坐着看电影,他们会寻些电影场旁边的树枝,柴火垛爬上去,从更高的角度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种高人一等的快乐。如果有看到漂亮的姑娘,他们也会手指放进嘴巴里,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就在场上响起,引来妇人们的呵斥和姑娘们害羞的低声说笑。
当场上的灯泡开始熄灭,放映机上的镜头开始亮起,镜头不停地在电影幕布上调整位置,接着开始放映着斑驳错乱的线条,接着开始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时的时候,整个电影场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如果是受欢迎的武侠片或者刑侦片,连爱闹的小伙子也安静下来,入神地看着,随着激荡的情节心情跌宕起伏,遇到感人的情节,整个场里会时时响起抽噎的声音。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我家东邻家二哥成了电影放映员,每天骑车去县里领电影片子到各村放映,不仅仅是他的工作,还变成了全村小孩子的关注焦点。他家堂屋里贴着的各种电影海报,特别是那时候的电影明星的海报,是小孩子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流行中心。
我十多岁的时候,村里开始通了电,不少人家买了电视。自从每天都能从这小小的匣子里看到各种精彩的节目和电视剧开始,电影渐渐不复往日的盛景。
前年回来探望父母的时候,有天晚上邻居家说夏日无聊,包场电影看吧。年近六十身体微微佝偻的二哥又扯起了电影幕布放起了电影。
那天放映的是一部年代古老的武侠电影,方形幕布上没有炫目的特技,没有跌宕的情节,没有感天动地的各种桥段。只有20世纪的故事和人物特有的语言和动作。特定年代的化妆技术和服装道具已然让孩子们没有丝毫的观看兴趣。整个电影场地里只有寥寥几个老人,他们摇着扇子,坐在板凳上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影。
这寂寥的电影场,寥落的观众,和一个个远去的年代特有产物一样,随着奔流的时光渐渐走进记忆的角落里,携带者旧日的温暖,镌刻在一代人的记忆里,裹着青春的光芒,不曾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