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合纵十五年和平之谜:《史记》与《资治通鉴》的记载之争与历史真相

苏秦完成合纵大业后,据《史记》记载,秦国安分守己了十五年,不敢再挑衅山东六国。然而,《资治通鉴》却记载,合纵成功的第二年,秦国就再次出兵,导致六国联盟瓦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史记·苏秦列传》的记载,苏秦完成使命后回到赵国,被赵肃侯封为武安君。赵国还把山东六国的合纵盟约送给了秦国一份。从此,秦国据说安分了十五年。后来,秦国又联合齐国和魏国,约定一起攻打赵国。秦国这样做,就是为了破坏合纵关系。赵王当然不愿意,于是指责苏秦办事不力。苏秦害怕被追责,便请求出使燕国,表示一定要报复齐国。就这样,苏秦离开了赵国,随着他的离开,合纵关系也随之瓦解。

其实,《史记》的记载在很多地方都显得不太合理。最明显的一点是,山东六国各自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感受到的秦国压力也各不相同,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结盟对抗秦国?比如,韩国和魏国之间有很深的矛盾,韩国对魏国的防备和仇恨恐怕甚至超过对秦国的敌意。再看燕国和齐国,距离秦国较远,乐得坐山观虎斗。更何况那时的秦国还没有表现出一统天下的野心和强大战斗力,谁也不敢断言未来的赢家一定是秦国,而不是齐国或楚国。尤其在齐威王时代,齐国的表现确实非常亮眼。

另一个疑点在于苏秦合纵计划的起点。既然合纵是从燕国发起的,为什么后来苏秦反而更像是赵肃侯的代理人?即便燕国国力较弱,难以服众,但论实力和威望,赵肃侯远不能和齐威王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连遭惨败后的魏惠王。可为什么赵国在合纵中的戏份反而最多?

再看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战争已经成为秦国日常运转的发动机。这意味着,只要这台发动机一停,秦国内部的各种矛盾就会激化,国家甚至可能陷入混乱。秦国怎么可能连续十五年按兵不动、闷声不响?退一步说,即便山东六国真的达成了合纵联盟,并且全力维系这个联盟,也不可能压制秦国长达十五年。反过来看,就算秦国真的安分守己,六国内部的矛盾也注定会逐渐激化,最终导致自相残杀。

如果只看《史记·苏秦列传》,似乎前因后果一脉相承,时间线也很清晰。但如果对照《史记》其他章节的记载,就会发现其中矛盾重重,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尤其是战国时期战乱不断,几乎找不出一段真正的和平时期。这些问题在《史记》这种纪传体史书中并不明显,而司马光在整理《史记》、撰写《资治通鉴》这样一部编年体通史时,肯定遇到了很大的困扰。因此,司马光虽然保留了苏秦完成六国合纵、担任“山东联合国秘书长”这段内容,但删掉了“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的说法。

在次年的记载中,司马光详细描述了合纵的失败,并在《通鉴考异》中给出了理由:他认为《史记》自相矛盾,所谓“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只是游士们的夸大之词,根本不可信。

其实,司马光的考证还不够彻底。只要再细致一点,就会发现,苏秦游说山东六国缔结合纵盟约这件事本身就很难成立。事实上,真正的苏秦在那个时期甚至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然而,这个被后人虚构出来的苏秦形象,却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比如“悬梁刺股”中的“刺股”,就是极具励志色彩的勤学典范。苏秦读书读到打瞌睡时,竟然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鲜血流到脚后跟,这比悬梁还要狠。而苏秦游说六国国君、成功缔结合纵盟约时的言辞,也成为了游说的经典范本,流传为文学佳作。

历史上很少有人像苏秦这样,为后人贡献了如此多的成语和典故。例如:

“侧目而视”出自《战国策》,描写苏秦衣锦还乡时,妻子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相看。

“前倨后恭”出自《史记》,讲的是苏秦嫂子态度的转变。

“不可同日而语”源自苏秦说“赵国岂可同日而论”。

描述齐国都城临淄繁华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挥汗成雨”“举袂成幕”等成语。

游说楚国时贡献的“卧不安席”“食不甘味”等成语。

这些成语和典故不仅丰富了汉语表达,也展现了苏秦这个历史人物在文化传承中的重要地位。

实际上,真正的苏秦还要过几年才会出现。合纵这个议题当时并不存在,战国诸侯们还会继续混战。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张仪的故事难道也不真实吗?

关于张仪的出身,《吕氏春秋》有一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张仪是魏国人,想去秦国发展,中途在东周国停留。东周昭文君听说张仪是个人才,赶紧安排见面,不仅礼遇有加,临别还送了路费,并叮嘱他,如果在秦国不顺利,随时可以回来东周国执掌国政。

这正体现了大国争霸时代,小国诸侯的生存智慧。昭文君很清楚,凭东周国的实力,根本吸引不到顶尖人才。即使吴起、商鞅愿意为东周国效力,倾尽全力,也难有大作为。但为什么还要礼遇天下英才?因为一旦这些人将来成名,只要稍微念及旧情,就能让自己受益不少。

曾有人向昭文君提出过这个策略,这个人便是杜赫。前文提到,杜赫曾是齐国总理邹忌的门客,还替邹忌出使楚国,摆平了邹忌的政敌田忌。据《战国策》记载,杜赫曾给昭文君献过计,这位昭文君很可能就是东周国君。当时,杜赫想向昭文君推荐一个叫景翠的贫穷士人,但没直接说,也没提景翠的名字,只是讲了个大道理。

所以,像东周国这样的微型国家,用金银珠宝去打点大国诸侯,其实并不划算。

小国弱国的人才策略,就像张网捕鸟。若把网张在没有鸟的地方,自然一无所获;若张在鸟太多的地方,又容易把鸟吓跑。因此,要把网张在鸟不多不少的地方,这样收获才最大。

东周国若把金银珠宝送给大人物,反倒会招来轻蔑;送给小人物则纯属浪费,得不到任何回报。所以,应该去结交那些贫穷的士人,说不定他们中会有人飞黄腾达。杜赫的这个比喻不太贴切,大致理解就行。

至于昭文君后来有没有投资景翠这只潜力股,文中并未交代。但很明显,昭文君把杜赫的思路用在了张仪身上。据《吕氏春秋》记载,张仪辞别昭文君后到了秦国,很受秦惠文王器重,一路高升,做了秦国总理。后来,张仪果然对昭文君心怀感激,给了不少照顾。不过,站在秦国总理的立场,张仪最终还是要灭掉东周国的。

关于张仪,我们至少能确定两件事:一是他出道比苏秦早很多;二是他和苏秦既不是同学关系,也没有秘密同盟或政治对手的关系。所以,所谓15年的国际和平并不存在,战火仍会一年年继续燃烧。

——出自《熊逸版资治通鉴》


从《史记》中“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的笃定,到《资治通鉴》里合纵次年便瓦解的冷峻,苏秦合纵故事的矛盾背后,藏着战国历史记载的复杂面相。六国利益各异、各怀心思,本就难以凝成铁板一块的联盟;秦国经商鞅变法后,战争机器更不可能骤停十五年——这些细节都在提醒我们:所谓“合纵大业”或许更多是后世对纵横家传奇的浪漫想象。

但虚构的叙事未必没有价值。悬梁刺股的励志符号、“前倨后恭”的人情冷暖、“挥汗成雨”的临淄盛景,苏秦的故事早已超越历史真实,成为汉语文化中刻画人性与时代的鲜活注脚。而当我们转向张仪的真实轨迹与东周昭文君“结交潜力人才”的生存智慧,又会发现:战国的真实底色,或许比传奇更充满博弈的精妙——大国逐鹿的野心、小国夹缝的生存策略,共同编织着那个战火纷飞却又思想迸发的时代。

历史的魅力,正在于这些“真”与“幻”的交织:它让我们在考据中触摸真实,也在故事里读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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