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春,薛世光刚满13岁时,在芜湖钱商工会供职的大哥薛世荣失业了。
当时的中国,银行业开始兴起,金融寡头的银行资本从苏浙沪渗透入皖,芜湖的大小钱庄纷纷倒闭。钱商工会失去了基础,也就无事可干了。
大哥一失业,家里没了经济来源,为了将来有个饭碗,大哥运用多年经营的人脉,安排薛世光去芜湖一家刻字店学徒。
三年前,二哥薛世华也是在大哥的安排下,进了芜湖一家航运公司学徒,已经快出师了。
长兄为父,薛世荣把两个弟弟都安排在芜湖谋生,这也是父亲去世后,大哥作为长兄的良苦用心。同在一个城市,好歹能互相照料着点。
之所以要薛世光学刻字,是因为他会画画,大哥觉得,能画画就是块学刻字的好料子。画画和刻字,都要精雕细琢,慢工出细活,考验的是耐心。
薛世光的师傅胡老板,在芜湖长街东头开了一家“胡文斋”刻字店,兼营文房四宝,亦工亦商,算得上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农历二月二是个“龙抬头”的好日子,大哥选定这一天,代表家长请胡老板吃了一顿饭。席间同老板商定,为薛世光写了一份《投师纸》。
《投师纸》也就是一份师徒合同,因为有求于人家,师傅一言九鼎,其中的条款都是师傅的意旨,没得商量。所以,这份师徒合同实际上就是一份雇工合同,和卖身契差不多。
这张《投师纸》基本上都是霸王条款,其中规定:学徒三年六个月,中途不能退师;满师后在东家义务劳动两年,不拿薪水;学徒期间若生病或伤亡,东家概不负责;若发现有盗窃、偷懒、扯谎等不轨行为,将以“店规”严厉惩罚,等等,都是针对徒弟的惩罚措施。
薛世光看到《投师纸》后,虽然十二万分不情愿,但见大哥已经在上面签字画押,没有退路,只得认命。
好在他是练武之人,身子壮,吃点苦倒也不怕。而且他念过书,有点文化,还会画画,脑子也不笨,时间不长就掌握了木刻和石刻的基本功,能为东家挣钱了。
老板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下对这个徒弟还是认可的。
但是,薛世光过不了老板娘这一关。
这老板娘原本是南京秦淮河边的一个烟花女子,当年老板去南京进货,闲睱逛了十里秦淮,在烟花巷里和她潇洒了两日,竟放不下,索性花了些银子娶回家。
烟花女子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派头也大了起来。她仗着有点姿色,在店里颐指气使,风头甚至盖过了老板。
薛世光天性散荡,嘴也不甜,不会在老板娘面前花言巧语献殷勤,讨不得她喜欢。加上他鼻子两边有两道深沟,面相似笑似哭,第一次见面就受到了老板娘的奚落:“这个小徒弟一脸的苦相,笑起来好像在哭,看着就讨厌。”
她在烟花巷曾阅人无数,光顾她的男人哪个不光鲜洒脱,一般人哪能入了她的法眼。
光讨厌倒事小,老板娘母老虎式的管教,却让薛世光吃了不少苦头。
在店里,老板只管做生意,其它一应事务,都得听老板娘吩咐。老板娘规定:薛世光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早晨5点钟要准时去开店门,然后下门板,打扫卫生。这些事做完,还得去给老板娘涮马桶。晚上12点才能关店门,然后再给老板娘洗衣服。
涮马桶、洗衣服,这些事过去薛世光在家里从没做过,难免洗涮得不那般干净,这就给母老虎提供了练手撒气的机会。
最称手的是鸡毛掸子,倒抓在手,俨然就是一条竹鞭,母老虎一边抽着一边厉声喝斥:“叫你偷懒!叫你偷懒!”
薛世光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还嫌他偷懒,这手段不输那半夜鸡叫的周扒皮了。
这还不够。
练武的人,本来饭量就大,那年月荤菜少主食便吃得多,薛世光每餐要吃三大碗。初进刻字店时,他处处小心,吃饭也不敢放量,吃个六成饱就收手。等到手艺学得差不多,能为东家挣钱了,就觉得理直气壮,不能再亏了自己的肚子。
但是这个饭量增长的苗头,自然逃不过母老虎挑剔的眼光,一出现就被扼杀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