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之后的事情几乎可以算是顺理成章。尽管亚瑟·柯克兰列出的条款里有着许许多多阿尔弗雷德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的要求和规定,除了不准接吻之外(现在这一条已经在阿尔弗雷德的“建议”下被亚瑟本人亲手划去),还有诸多类似于“不许在弄脏外套”、“定期修理指甲”、“不许碰腋下”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当阿尔弗雷德在那张薄薄的打印纸的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时,心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起伏,这还挺令他自己惊讶的——介于这几乎可以算是顶替世界上的另一个阿尔弗雷德接下了一个大单子。对不起了,兄弟。阿尔弗雷德在心中毫无愧意地默念道。
亚瑟·柯克兰一直看着他签完那份协议,阿尔弗雷德把笔盖收起的时候,英国人便立刻主动伸出手去将它拿起来端详了一番。
“这是你的全名?阿尔弗雷德·F.琼斯?”亚瑟突然开口问道。被点名的年轻人立刻抬起头来,他有点意外,因为此刻亚瑟的表情就像他入学考试时的面试官,这让他觉得怪别扭的:“呃,是的?”
亚瑟歪了歪头:“你的中间名叫什么?”
阿尔弗雷德怔了怔,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他:“福斯特。和我的外公有关。”
“福斯特,好名字。”亚瑟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除开这些小小的插曲,他们依旧度过了一个非常……刺激的晚上。和第一次一样,亚瑟几乎被阿尔弗雷德干得爬不起来。美国人抱着他的时候,觉得亚瑟一直试图在他怀里找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这很不寻常,因为大多数时候亚瑟都会要求阿尔弗雷德从背后进入自己,显然这个体位也让亚瑟的膝盖有些吃力。阿尔弗雷德猜测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姿势可以降低对方直面自己所带来的羞耻感,亚瑟总是在这些阿尔弗雷德无法理解的地方格外讲究。所以,即使不是最佳方案,有钱人的面子关也不是这么好过的槛。在阿尔弗雷德心里,他觉得自己可能更想看着亚瑟高潮的脸,或许之后他会再和亚瑟谈谈这个,但现在还不是提出这个意见的最佳时机。
第二天一早,亚瑟果然接受了前一晚阿尔弗雷德提出的请求。他们在同一张床上悠悠转醒的时候,阳光正透过落地窗帘的间隙在高级的石制地板上投射出一道晃动的窄光。阿尔弗雷德碰了碰亚瑟的头发,英国人转过脸来看向他。
“早安。”阿尔弗雷德笑起来,语气欢欣雀跃,只觉得眼前的这般画面令人无比愉快。
而亚瑟的下半张埋在被子里,半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好像有些别扭,但最终也依然回应了这句有爱的问候:“……早。”
如果我们是恋人,阿尔弗雷德想,那么这时候他应该要给我一个早安吻。可惜他们不是。
年长的男人带着阿尔弗雷德下楼去酒店中层的环形餐厅吃了一顿早午餐。虽然阿尔弗雷德认为完全可以让客房服务为他们把食物送到房间里来,但亚瑟似乎并不想要外人在他还未离开之前看到房间里的乱象。
这家酒店的餐吧是一间半开放式的设计,略带些东南亚风情。等餐的间隙,阿尔弗雷德企图找些合适的话题开启他们之间的交流。他坐在亚瑟对面的位置上左右看了看,斟酌了片刻后开口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亚瑟看了他一眼,颔首回道:“工作原因。这里经常会承办一些书商组织的社交酒会。”
正当阿尔弗雷德还在犹豫自己继续追问他的工作相关的话题是否合适时,那边的亚瑟却主动继续说了下去:“我有一家出版公司。第一次来这里是在去年办新书慈善会的时候,这儿的熏鲑鱼不错。”
“新书?”阿尔弗雷德问。
亚瑟回忆了一下:“一本绘本。关于一位九岁癌症患者生前的涂鸦故事作品。”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半晌,满脸震撼地瞪着他:“你不会——你就是那家‘柯克兰出版社’的柯克兰。”
英国人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酒液,阿尔弗雷德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绪:“所以?”
年轻的美国人眨了眨眼睛,收起自己夸张的表情,用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他微微低下头,向着亚瑟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英国人皱了皱眉,不解地望着他,但身体却下意识地乖乖前倾了一些。等到端着鸡尾酒的侍者从他们桌边走过的瞬间,阿尔弗雷德突然越过餐桌故意凑在亚瑟耳边悄声道:“我不介意和名人上床。刚刚我只是在想,以后是不是也可以用报纸版头的照片自慰了。”
他的话音刚落,金发的男孩便看到对方皮肤下的红色明显地从亚瑟的侧脸处弥漫开来。阿尔弗雷德心情愉快地看着亚瑟紧绷着的肩膀和故作平静的表情,像是尝到了捉弄人的甜头,同时又恶劣地感到了一种万圣节叩门时一般的快感。
用餐结束之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亚瑟需要回他的公司上班,而阿尔弗雷德也只能就此与他告别。临走前,亚瑟·柯克兰递给他一张金色的银行卡。“之后我会把报酬汇进这个账户,”男人向他解释道,“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酒店名。”美国人看着那张卡片,一时语塞,但也别无他法,只能乖乖收下对方的“馈赠”。
直至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细男人的车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在分别之前甚至没有拥抱。说实话,这让阿尔弗雷德觉得怪怪的。但是亚瑟·柯克兰的协议书里写着“不准在有人时发生超越社交距离的亲密接触”,所以他猜自己还得再忍耐一段时间。
毕竟从今天开始,这份意外的限时工作就具有契约效应了。阿尔弗雷德想,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才行。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乏善可陈。阿尔弗雷德和亚瑟保持着一周两到三次的见面频率,他们像熟悉对方的身体敏感带一样逐步了解了对方的调性。英国人从不在同一家酒店连续订房两次,所以阿尔弗雷德也就只能这么跟着他、在短短一个月内跑遍了全纽约几乎所有的高档酒店。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但换句话说,他们在床上真的很合得来。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份合约规定的保障,他们在一起做爱时的玩法也愈发百无禁忌。亚瑟·柯克兰在性爱上的偏好和热情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吓了阿尔弗雷德一大跳,他总觉得对方寻求这样的刺激更像是在渴求一种发泄,但并非是负面的那种。总的来说,和亚瑟做爱是一种非常美丽的体验,阿尔弗雷德对此甘之如饴,但心底某个声音却依然在不停地叫嚣着:这还不够,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在这一个月内,虽然阿尔弗雷德有好几次想要找机会告诉亚瑟自己的真实情况,但实际上,他们两个就好像磁石的两极,每一次见面就会自动黏上。他们忙着做一切能够取悦对方身体的事情,仿佛明天就会迎来世界末日。
唯一值得一说的是,阿尔弗雷德和亚瑟终于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码。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这着实花了阿尔弗雷德好大的力气。于是,他开始迫不及待地和亚瑟发送聊天短讯,进而在持续不断地软磨硬泡下,亚瑟终于在推特上和阿尔弗雷德达成了互相关注——金发的年轻人为此重新搞到了一个崭新的推特账号,并预先准备充分了一些符合应召男“气质”的推文内容后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兴致勃勃地向亚瑟发出了这则邀请。
“你在看什么呢?”戴维伸出半个头看向越过阿尔弗雷德的肩膀问道。
阿尔弗雷德收回自己黏在屏幕上的视线,将手机放下。刚刚亚瑟·柯克兰给他的最新一条推文点了个赞——当然,这位年轻企业家也是用得自己的私人账号——内容是两天前他们在见面后一起吃得一顿海鲜自助,阿尔弗雷德拍了几张桌上丰盛的菜品。
“没什么。”年轻的男孩回答,一边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书包,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已经结束了。
戴维站在阶梯教室的过道上,叉着腰紧紧盯住他:“你还没和他说,是吗?”
阿尔弗雷德故意绕着圈子说话:“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戴维怪叫道,“说你不是个应召男,说你和他昏天黑地胡搞了一个月都只是因为该死的一个误会。你之前就和我发誓你会说的,阿尔弗雷德。”
“闭嘴。我正在找机会啊!一直在,好吧?”阿尔弗雷德狡辩道,“我本来就打算说的。”
“真是值得信赖啊。”戴维冲着他棒读。
他们并肩走下教学楼长长的阶梯,和迎面走来的其他同学打招呼。戴维显然不打算就此轻易地放过他,在阿尔弗雷德再次低头去用手机发送短讯的时候越到他前面,伸手挡住了他的肩膀。
“说真的,兄弟,”戴维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担心你。”
阿尔弗雷德抬起眼看他:“哈?”
棕色卷发的男孩摇头晃脑:“你现在完全变了个人。拖拖拉拉不是你琼斯的风格,如果你真的爱上那个人了,难道不是更应该趁早告诉他真相吗?你知道我从不介意我的兄弟是个同性恋或者有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这是你个人的事情。但阿尔弗雷德,金主和应召男之间才不会有真正的爱情。”
阿尔弗雷德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他说。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戴维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有……暗示过他,不止一次,”阿尔弗雷德艰难地说,挠乱了一头蓬松的金色短发,“我当然比任何人都想告诉他真相。天啊戴维,你以为当个合格的应召男是份容易的工作吗?那就是一坨屎。”
“即使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谈恋爱,真正的那种恋爱。但是我觉得一切还没到那个时机。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月,而这一个月里我们几乎所有的见面都是在酒店的床上。如果他觉得我是故意骗了他——当然事实上我并没有——他就一定不会再见我了。到那时我们就真的结束了。”
戴维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你在开玩笑。”
“我也希望我是,”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率先继续向前走去,“我知道该怎么做,戴维,我自有打算。”
事实上,阿尔弗雷德的计划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复杂。他若有所思地走在通往学生宿舍楼的路上,直到裤袋里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金发的年轻人立刻忙不迭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十五分钟前,他给亚瑟·柯克兰发了一封简讯,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说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所变动,可以提早过去见他,询问亚瑟是否有空。其实在发送信息之前,阿尔弗雷德有过一丝丝的担心。现在是下午两点,而他们原本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七点。如果他们要把时间提早到现在,那么势必不能立刻进入酒店房间开始上床,那未免也太过受罪。阿尔弗雷德觉得以亚瑟的性格可能不会这样爽快的同意这样鲁莽的临时变更计划。果然,亚瑟·柯克兰给他的回信里带着明显的犹豫:“现在?”
不顾戴维的催促,阿尔弗雷德在路边站定,立刻开始打字回复:“你不用支付给我这段时间的费用,就当是突发情况。没准我们可以普通地散散步什么的。”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但阿尔弗雷德已经不想再过多考虑了。虽然他喜欢和亚瑟·柯克兰上床,但除此之外,他更想要增加和对方单独交流的时间。在过去的大半个月的相处中,他有心留意了亚瑟·柯克兰工作日的行程习惯:今天是周五,亚瑟的公司大概会有一个例行晨会,除此之外,对方大概率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项。但阿尔弗雷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他也不是这位精英人士隔壁办公室里的秘书,所以退一万步讲,即使是阿尔弗雷德也只能就此赌一把。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个英国男人的再次回复才姗姗来迟。阿尔弗雷德点开一看,出乎意料地,亚瑟·柯克兰同意了他的请求。“好的,”亚瑟这样写道,“二十分钟后在你们的南校门见,我会来接你。”
天啊。阿尔弗雷德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猛地停下了迈向宿舍楼的脚步,害得身后紧跟着他的戴维险些撞了个人仰马翻。还没等对方开口抱怨,阿尔弗雷德便率先抢了白:“替我和教练请个假。”
“又来?!”戴维大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抱歉啦,”阿尔弗雷德一边摇头一边高声喊了回去,一边倒退着向反方向快步跑了起来,“我得走了!我真的得走了!”
“什么?等等,那我怎么办!”
戴维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来不及询问对方要去那里。他看着阿尔弗雷德在奔跑中举起手臂冲他挥了挥,然后那个金发的男孩便再一次转过身去,彻底消失在了林荫道路的尽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