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阳的余温
章远报复的闹剧,成了压垮我与俞建平岌岌可危父女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寒夜,一个父亲提着一把菜刀在街上追杀自己的孩子。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俞建平的相处模式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俞建平的鬓角也还未有白发,他还是个每日忙着处理各种琐碎纠纷的小警察,面容清瘦但还是很英俊,说话很温柔也很爱笑,温文儒雅和风度翩翩只要是能夸人的词都可以往他身上放。
有记忆以来母亲就已经生病了,中药西药吃了一堆也不见好。总是在一副病恹恹没有精神的模样,唯一能打起精神来的时候就是每天逼我练琴的时候。
那时候我更偏爱爸爸,因为梳头的是爸爸,帮我穿衣服的是爸爸,送我去上学的还是爸爸。而印象中妈妈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俞欢喜!你又去玩水了吗?!俞欢喜!你这个音又错了!俞欢喜!你又这又那了……
一个人爱你,在意你,是不会连名带姓地叫你的。
那时候爸爸肯定是喜欢我的吧,而妈妈不是。他会温柔地说:欢喜乖,咱们不玩水了。他会说:欢喜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哟。他总是欢喜欢喜地叫着。
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是喜欢妈妈多一些,自从我生命中那个扮演母亲角色的人走了之后,爸爸就不再是爸爸了,成了一个叫俞建平的陌生的男人,他抽烟酗酒,他步步高升,他暴力而冷漠。我开始分不清究竟妈妈好一些还是爸爸好一些了,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孤儿。
白马找到我的时候已是深夜,眼泪这种东西早就流干了,内心绝望自然也不觉得冷。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他,可是冬夜里万籁寂静,高速路上蔓延过来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想要幸福的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我听见火车的轰鸣和雪落下的声音,我的心里在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也说我做好准备了。
然后,那个叫白马的少年奋不顾身地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紧得我喘不过气来,紧得让我忘了害怕。
极速行驶的火车带起凛冽的的风,带起飞溅的石子,却并未向想象中一样带走我。说实话那一刻,我无比庆幸它从另外一条轨道驶过。
“不要死!不要死!
……”
十七岁的男孩,卑微地祈求着。眼泪落在我的颈窝,带着太阳的余温。
我这条不小心溺水的鱼,好像又得到了一个喘息的出口。
那件事情因为我高烧四十度,告一段落。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大家闭口不谈,因为成年人那怕意识到了自己的的错误,心里还是想让孩子先开口道歉。而我,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永远永远不原谅。
8 生活总是如此
除夕那一天,辗转多家权威耳科医院,医生盖棺定论,左耳失聪,终身残疾。
“怎么可能呢?医生会不会是搞错了?”
“如果治疗得早一点,可能还不至于这样。但是拖得太久了。”年迈的医生看向我,眼睛里是习以为常的冷漠。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笑,冷漠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常态不是吗?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反过来也一样。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心情和心意,那么亲人和陌生人有什么不同呢?
那一晚,白马的妈妈在我们住的宾馆附近的餐厅订了一桌年夜饭,气氛比往年更沉重。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可还是谁也不说话。她像一个上窜下跳却没能把场子搞热的小丑,看起来有些可悲。从那一刻起,我决定不再和她作对了,看在白马的面子上,看在我也曾上窜下跳像个可悲的小丑的份上。
首都的除夕夜真冷,但是满天的烟花在头顶天空爆开的场面尤其蔚为壮观。
从那件事情开始,我同这个世界达成了短暂的和解。不是我想通了,不是心态变好了,我可能只是太累了。折腾得太久,太累了。
不折腾也不意味着可以其乐融融,两个破碎的家庭凑在一起,能做的不过缝缝补补。
回到家里,那些平时不联系却时刻想看你笑话,看你过得究竟有多不好人一拥而上,坐在别人家的客厅里喝着热茶吃着水果,再装出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
他们故作感叹,故作惋惜,或者一副悲痛的模样,出了门却说,“俞欢喜打小就不讨人喜欢,这两年脾气更差,你们是没看见她在家里发脾气摔门的样子,活该吃点苦头。”
恶毒的言语永远是最大声的,只不过还无法撕破脸皮,所以看见我的时候戛然而止,我没所谓,他们说的不见得就是错的。然后我看见白马背着包,黑着脸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楼道逼仄,想必他是一路跟着下来的。握着拳头,不动声色默默承受所有冷嘲热讽。
“欢喜,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成人的世界大多数时候是这样,刚刚被撞破恶毒的嘴脸又立马能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假面,转换得毫不费力。
白马拖着我一直往前走,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流言就追不上我们。
“别管她,她从小就这么没礼貌!”
身后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白马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会说话。
没什么的,生活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