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待修改
夏天到来。黑夜开始逼退光亮,吞噬一切。
——题记
高三毕业的那个夏至,我和我如火如荼的青春打了个照面,当我转身的时候,我忽然怀疑有些路是不是曾经走过。
人的疯狂不是瞬间的事,有点天生注定,有点肆意为之,比如,我和几个伙伴欣然决定的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目的地是黄沙遍野的大西北。
这里是一片突兀的存在,像毛茸茸的动物身上的一块因受伤而裸露的皮肉。没有可以尽收眼底的绿,也没有繁华都市的七彩霓虹。有的,只是无尽的黄,一直蔓延到目光所及的那个终点,和因余晖而化作血色的晚霞交融着,让人失去聚焦的能力,迷失的不仅仅是躯体。在裸露的黄沙上,大自然的美一览无遗,那染着祖辈汗珠的黄,撑开了你紧闭的唇,直抵灵魂深处的震撼在“哇”声中跳跃。然后,燥热的风迎面吹来,你觉得自己就是自然的客人,在这片无尽的深黄里,感动于自己的远道而来。
我们一行人坐在骆驼上,欢快而烂漫的笑语声不断,仿佛世上从无痛苦,夏花永远灿烂。
不知不觉抵达了沙漠骆驼骑行的终点,我大大咧咧地从骆驼上翻身而下。刚站住脚,便听见前方传来陌生人卑微而虚弱的声音。
“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
我抬起头,晃了晃神。眼前是男人瘦削的脸颊,深深地凹出了一片厚重的阴影,黄昏还算强烈的阳光也没能照亮那片阴影。他灰暗的眼睛被包裹在上下挣扎着的眼皮里,身上和脸上都粘着黄沙,好不狼狈。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钱……”
这里是旅客结束游玩的地方,?来往的人如梭,还有不少像这个男人一样乞讨的人,非常拥挤混乱。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我们匆匆回绝了那个男人并离开了那地方。
“这里旅游业那么发达,他又四肢健全,大可以去打工挣钱,有什么出来讨钱的理由呢?不出所料,应该是个骗子。像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可多了,把别人的好意当作自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资本,随意地挥霍。”一个女孩说。
“是啊……”一阵沉默后,大家纷纷应和。可我觉得很不是滋味。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憔悴而低下的模样,难道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一点钱财而让自己落得这样一副模样吗?
回到住处,我发现防晒衣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一定是那个要钱的!”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看我们是稚嫩的学生样,出门在外难免粗心大意,就偷了我们的钱包!”
“真是可恶!”
大家一致认为是那个要钱的偷了钱包。我开始为刚才自己心里所想感到忿忿不平,也为单纯而显得可笑的自己伤感。在险恶的环境里生存,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何况人心本就复杂。
最后,我报了警。
次日,我实在没了玩的心情,只想再去丢钱包的地方看看。那儿还是一样的拥挤与混乱,可钱包和那个骗子一起,却如同空气一般消失在视野里。不知怎的,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有一把把金光长戟刺透散漫的灰暗。乌云把灿烂的太阳硬生生地掩去,肆意发作,好像在嘲笑我的遭遇。
“真是糟糕透顶!”我嘟囔着,一脚踢开鼓起的小沙包。
转眼又是天明。天气更糟糕了,一开窗就有密不透风的闷热袭卷而来,可也见不到太阳,只有狐假虎威的云在作祟。让人感觉像是穿上了十几件衣服,闷得喘不上气。但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店铺里的客人进进出出,到处是一派令人欢喜的景象。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我拉着同学打算上街逛逛。
“看!是不是那个骗子!”
正逛在兴头上,便听到同伴的一声急呼,我猛地转过头,直直盯着她手指的方向。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卑微而可怜,旁人绝对看不出他那皮囊下隐藏的一颗险恶的心。让人费解的是,他的脸上多了许多伤痕,十分可怖,我甚至可以想象眨眼这一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会是多么痛苦。他走路也很不便,一瘸一拐的,像不会踩单杠的滑稽小丑。我一边腹诽他受伤的原因,一边靠近他。
“把我的钱包还给我!”不知是不是多天积聚的怒气在作祟,我大声而无畏地对他喊道。
“啊?”他抬起低垂着的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迷茫的脸,“你……哦,是那天那个……你的钱包现在不在我这儿……”他说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本打算还给你,但被其他的讨钱的抢去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带着莫名其妙的苦苦哀求的语气,“求求你相信我……”
“信你才怪,骗子!”我猛的打断他不知所云的话语,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他一看,慌了神,也顾不上受伤的腿,抓起地上的硬币就跑。我们不敢追上去,只好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他跑掉了。围观的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成了半个圈,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仿佛这只是一场闹剧,演员落荒而逃,看客只好悻悻地一哄而散。
我无奈地再一次陷入愤怒的等待中。
终于在第五天,警察打来电话,说找到钱包了。我去了派出所取回只剩下证件的钱包,发现被关押的并不是那个骗子。
“真的……是这样?”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警察所说的话。
原来那个男人确实没有骗人。从骆驼上下去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我的钱包从防晒衣的浅口袋里掉了出来。那个男人回头发现后,本打算还给我,但是周围的一个个讨钱的像目光犀利的饥饿老鹰,把我的钱包视为猎物,簇拥而来,把他围在中间,对他拳打脚踢,叫他交出那个钱包。他最终还是没能守住那个钱包,却被打得满身是伤。
“就没有周围的人上前阻拦吗?那里的游客这么多?”
“怕被误伤,逃之夭夭都来不及,那还会有人去施以援手?何况还是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乞讨者。”他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着,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我的心忽得沉到了谷底。
“他犯傻又不是第一次。那天,我听你报警时的描述,就知道有戏。那是他自找的!家里摊上个瘫痪在床的老不死的,搞点钱糊个口。可笑,还想着帮别人,自己都顾不上了,有良心人家给你饭吃么?活着才是硬道理。”他嘲讽的语气裹住我的心脏,渐渐抽紧,比闷热的天气更让人难受。
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原来随意消费他人好心,恶意揣摩他人的那个不明真相的我才是最险恶的人;原来置身度外,冷眼旁观的那些人才是这个冷漠而没有人情味的社会的“铸造者”;原来……我又在叫嚣些什么呢?
七天的旅程结束了。天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太阳完全消失了。夏至的雨,是黑暗来临的号角,是扰乱人心的利器。我们坐上去机场的大巴,再一次路过那条街。正好红灯的空档,我用目光扫视着街上的人,竟真让我看到了那个男人。可是好像一切都变了。我看见他捡起游客的钱包,不动声色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一阵涩涩的酸楚漫上心头,我猛地别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说服自己是自己看错了。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原来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回到家,疲惫不堪的我沾床而睡。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黄沙,一个男人虔诚地跪在沙子上,目光空洞,视线却直直地固定在天空上的某一点。那一点原来是太阳出现的地方,而现在只有灰色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依旧是破烂的沾着黄沙的衣服,像小孩穿着不合适的大人的衣服,罩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他原本就疲惫的双眼缓缓闭上,遮去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光线。
永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