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开始有些燥热,窗外的梧桐树上,稀稀拉拉的知了声已经爬上枝头。
窗里,老钱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一叠对折的信笺纸,边沿都有些斑驳的黄渍了。又从书桌上的玻璃杯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坐下,郑重地写下“遗书”二字,用他认为最好的字。
老钱没有孩子,老伴也走得早,自己一个人十几二十年说过也就过了。生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这老屋里,老钱决定写个遗嘱。
写点什么好呢?
写写遗产吧。老钱年轻的时候是钢铁厂工人,六九年遇上大裁员,庆幸还不错,退休了还有退休金。把攒的钱都捐了吧,估计有个二三十万,他自己其实也没数。以前老伴管,后来懒得管,一口饭钱总是有的。“本人愿意死后捐赠名下所有财产”。一上来就写财产,这样不好吧。老钱又放下了笔,把纸撕下对折再对折扔进了写字台边的垃圾篓。
老钱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法国梧桐茂盛的叶子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已经快五点了,太阳都打斜了。屋内的阳光被叶子割得细细碎碎,泛着点橘黄色,颜色一点点变深,直至和屋里的老家具融为一体。
老钱回过头去看床对面的那口座钟,五点多了。这口钟原来上紧发条能走15天,现在只能走十天了,毕竟也三四十年了,老玩意儿就是结实啊。“滴答,滴答”,以前老伴总是在钟上盖一块手绢,现在那块手绢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概是不小心掉进柜子后面的缝里了吧。这么多年了,这柜子也有十几年没动过了吧,自己老了,也挪不动了,下面说不定藏着不少宝贝呢,那些以前翻来覆去找不到的东西。
老钱起身去阳台拿了块抹布,水龙头下,枯黄的双手关节处显得特别肿大,这是以前干重力活干的。老钱拿抹布小心翼翼地在放着钟的柜子上擦拭,擦完侧着身子对着窗台的亮光看有没有水痕。没有,很满意。老钱拿着抹布又去阳台洗净,挂回原处。
一件事情做完,老钱坐回写字台前,看着红色线条一行一行却憋不出两个字,就像小学生写作文啊,老钱自己心里默默想着,笑了笑。刚退休的时候,老钱无事可干,天天在家写字,也不喜欢去外面跳舞下棋,老伴在家收拾屋子,絮絮叨叨:“天天赖在家里,尽给我占地方。抬脚。”老伴是城里人,从结婚起就天天打扫屋子,擦地板,擦柜子,擦这擦那。“有那么脏吗,还用天天擦。”老钱以前总这么怼她,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让她擦呗,不然也无事可干。
老钱重新写上大大的“遗书”二字,最后一竖写的尤其认真,仿佛舍不得收笔,要给这张纸增加点分量似的。
实在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落笔,起身拿着茶杯一步一步挪向厨房,倒点水吧,怪渴的,这茶还是隔壁老孙家的孙女从武夷带来的呢,老孙自己舍不得还塞给老钱一小包。真是好东西。这老家伙以前在厂里的时候老是问他借粮票,他一大家子五口人吃不饱饭我们也是勉勉强强,还算他有点良心。
“咚”,钟声。五点半了,温度渐渐散去,太阳还高挂着,却也没那么刺眼了。这屋子有梧桐树挡着夏天倒也不太热,就是老是有虫啊鸟啊什么的,光线也不很好。
老钱回到写字台前,翻了翻每个抽屉,似乎第一次见到这张桌子,在探索里面有什么。这个写字台还是当年楼下小李一家移民新加坡了留下的,老钱看着不错就搬回来了,老伴又是一顿数落:“人家不要的你搬回来干嘛,咱们就差这顶桌子吗?”老钱不想理她,挪开了床边原来的一把椅子,把书桌和边上两口衣橱紧巴巴得挨在一起。
书桌左边还有一条抓痕,几年前,居委会给独居老人领养了几条狗,老钱实在是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喂了两天就还回去了,要是老伴在,没准还会再带回来一条的。
“看来今天写不成喽!”老钱自言自语道。快六点了,老钱从冰箱里拿出中午的剩饭,倒进电饭锅,按下按钮。然后从厨台上拿起一个酒杯站在了饭桌边上。掀起饭罩,里面只有一碗花生米,一小碗小小花生米和这个大饭罩在这个房间好像也是那么融洽。
坐罢,老钱拿起遥控打开电视,现在这个时间都是地方新闻。老钱倒了一小盅黄酒,没什么爱好,就这两口老酒忘不了,就着花生米和电视等着饭。
没十分钟,饭就好了,两杯酒下肚,刚刚好。老钱把酒杯放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吃剩下的半条鱼和半碗青菜。老钱是不喜欢晚上吃鱼的,觉得晚上吃太腥了,但是明天更不好吃了,算了,吃了算了。
一个人吃饭,都是为了完成任务,最慢十几分钟也就吃完了,老钱拿起碗收回厨房,想着以前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吃饭那都是跟打仗似的。吃完饭,老钱回到写字台前,看着纸上的“遗书”二字,哎,一个人也就等死罢了,算了,今天估计是写不成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老钱郑重收起还带着墨迹的信纸放回抽屉,转身走出卧室,把客厅的灯也关了,扶着沙发把手坐下,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