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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空气中总有一层雾气,特别是冬天,心中想着,这种雾气消散后,一天的劳作可以真正开始了,雾散开之前的时间是酝酿一天的生计。
如果是夏天,就是一股清冽的气味,昨天烟尘四起的黄昏,昨日下班车辆从门前压过,卷起一层土灰,早上这一切都被露水稀释掉了。
乡村是流动的。
经常有挑着担子的卖豆腐的从门前经过,豆腐是个奇怪的品类,不是蔬菜那种乡野田垄可得,也不像鱼,虾,肉在肉铺里,访街走巷容易变质,需要特别的储藏,豆腐鹤立独行,被放在一个水桶里挑着走,里面放点温水就,豆腐卖的很快,走几个村庄就可以卖完,不是家家都吃豆腐,明天可以再走一趟,昨天没有吃到的有点口欲,后面几天再换几个村庄。
豆腐总是不愁卖,作为适当改善伙食的日常之物,总是显得不温不火。
我家住东兴镇,豆腐是我们当地的特产,制作豆腐烧豆浆坚持用土灶柴草,点卤坚持用盐卤不用石膏,二十四节气中,只要是涉及追思先祖,传承孝道方面,豆腐是不可或缺,这时候出现供不应求的状况,家家都要吃豆腐,还有一些白喜事上,豆腐也是必备的,我小时候不喜豆腐跟它赋予的某些意义有关。
广为流传的说法豆腐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他在烧药练丹时,无意间用石膏点豆汁,豆腐就产生了,时间久远,这个无从考证,但豆腐也算有了个传奇色彩的出处。
这么多年,豆腐的做法跟制作经历了很多朝代的更迭,五花八门,它立体冷清的模样自成一派,可做主材,可做配菜,全在做饭的心意。
第一次打破豆腐寡淡的印象,是我吃过四川的”麻婆豆腐”开始,我不吃辣,但是麻婆豆腐的麻辣是带着香、酥、鲜的,一定要趁热吃,豆腐在盘子跟嘴角间跳跃,灵动起来,舌头一卷,嫩香入口,豆瓣酱里面的牛肉沫与豆腐融为一体,抿一口,豆腐跟豆瓣的层次感就出来了。
视觉上麻婆豆腐也绝对合格,一道菜让我们最先记住的是它的视觉与味觉,而嗅觉,是更多当下才有的感受。
我对臭豆腐有情有独钟的爱好,但是我们家乡叫腐乳为臭豆腐,买一玻璃罐可以吃好几天,平时吃不到,只有等我身体不好,妈妈为了让我增加点味觉,就用腐乳上场了,吃饭的时候挑一点到饭碗上,一块可以吃半碗饭,腐乳开始吃的时候都是兴致勃勃,等到成了最后两口沉淀在罐底时,表面有一层拖沓的长长的膜,颜色也比暗深,不像开始那样鹅黄色一样可人,尽管这样,每次重新买一些,我所有的味蕾与热爱又开始回来。
初次吃油炸的臭豆腐是在北京南锣鼓巷,那边冬天一个人走在巷子里,冬天的风将路边树叶都剥离光了,树杈光溜溜的,风从有缝隙的任何地方钻出来,地面都是冷冷的,冻得硬邦邦的,因为人头攒动,旁边的店铺的灯光都是暖色调,中间的行人密不透风,感觉不到刺骨的冷,走到巷尾,人开始稀疏,也没有店铺挡着,风从四面八方聚焦在人身上,天空上方的孤星照得特别亮,不远处有个老伯推着三轮车,热腾腾的烟味窜到低矮屋顶上方去了,周围的所有都是冷的,只有这里有火,随烟味,窜入鼻腔的是一股很臭的味道,旁边经过的人都刻意保持了距离,老伯的摊位像是画了一个半椭圆,我想起了西游记里面的孙悟空金箍棒画的保护圈,只有零星的几个勇士走进去,其他人都是绕道而走,因为太冷,从吃一点热乎乎的东西能驱寒,一股烈性臭味让人退避三舍,冷的感觉更难受,我点了这份臭豆腐,店家将臭豆腐在油锅里翻转,用两双长筷子,两个长把铜勺给盛上来满满一大碗,吃起来特别香,让人着迷,旁边的人离我远远的,这独享别有风味。
关于臭豆腐的回忆,除了臭,还有热气腾腾的烟火味。
北京给我的印象是早饭特别丰富,各种小吃放在一个个小碟子里,量不多,不同品种都能兼顾,还是古都好,以前北京都是王孙贵族待的地方,宫里的那一套流入民间,衍生了各种花样,保存了下来,店家将两小块豆腐乳,让抹点窝窝头或者馒头片来吃,说这种是老北京熟知的吃法,我昨天古巷吃的油炸臭豆腐是南派的做法,外交里软,淋上辣汁水,趁热吃后浑身有劲,北京的腐乳是北派臭豆腐,生吃凉绊,回味无穷,各有各的好。
对于我来说,不管是热的还是冷的,店家的热情也给冷的腐乳打上了温暖的烙印。
豆腐是中规中矩,方方正正的,用它做菜不会出错,很少听说有人特别讨厌吃豆腐的,因为它没有特别的怪味道,做法类别也很多,如果一种做法不合适,还有另外一种,总有一款适合你。
直到我看到了徽州毛豆腐,突破了我的想象,一层毛茸茸的毛覆盖在豆腐表面,这种要是平时看到会被误扔掉,跟坏掉的豆腐无异,那次朋友的邀请,盛意难却,这是发酵后长的毛,朋友油煎后,两面金黄,自己调了一层辣椒酱,咬开后,外皮蓬松酥脆,内里软绵绵的,不比我平时吃的任何类型的豆腐差,朋友说,豆腐在安徽不同地方有不同的风味,最有名的是八公山豆腐宴。
简单的豆腐可以一桌不用的花样,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极致。
豆腐起源之说的的刘安尚文重才,广招贤达,最让他赏识的左吴、李尚、苏飞、田由、毛被、雷被、伍被、晋昌八公,与他一起在山中修行,八公山因此得名,此山处于“中州咽喉、江南屏障“的重要位置,战事频繁,人群交汇,信息流通也快。
豆腐被发明后,由当地不同的吃法开始演变,历经千年,当地百姓用整桌都是以豆腐为元素的豆腐宴招待宾朋,两千多年后,后人用这种方式向先人致意,时间是一场轮回。
小时候喜欢吃小葱拌豆腐,再简单不过,一块能豆腐清洗干净,加入小葱花,盐捣碎后,再点香油就跟清淡爽口,特别是夏天跟拌黄瓜在一起,搬藤桌椅出来,在有风的弄口,一家人结束一天的辛劳,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惬意,这几年,蟹黄豆腐吃的比较多,门前的庄稼地被人承包做蟹塘,就经常买一些打打牙祭,蛋黄的质量不稳定,那种泛着黄澄澄油光的可遇不可求,索性就用蟹黄来做,豆腐块需要过下沸水,清油烧至四成熟,加蟹黄煸炒后,加各种佐料,每次迟到这道菜我总是会想起以前只有家宴才会上一盘子大闸蟹,每桌一人取一个,父母亲总是包好回来带给我们,那时候蟹是一年到头吃不到,现在唾手可得,父亲是没有品尝到这寻常舌尖上的美味了,食总是能勾起食欲以外的相思。
我带母亲去云南旅游,豆腐精致小巧,炭火上的铁屉很大,豆腐堆一角,食客围炉烤豆腐,一口火盘搭起四方天地,豆腐陆续烤熟,源源不断,摊主用文火慢烤,不停翻动,刷油,干瘪的身体开始膨胀饱满,寡淡的颜色变得焦黄,食客谈笑间,时间就这样慢慢消磨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蘸着干料或酱料,慢慢品味,这些豆腐包裹得精致小巧,好水才能出好豆腐,水是建水豆腐闻名于世的味觉密码,大而圆的黄豆为原料,西门水加热点卤而成,因地制宜的优势是不可复制的,只能亲临才能享受这种幸福,所谓行万里路,也包含了美食的感悟,母亲说这种氛围真好。
我姐姐独喜欢吃“冻豆腐”,吃起来很有层次,这是北方人的发明,她从小就很喜欢吃面食,馒头之类,她说她应该上辈子是北方人,喜欢的都是北方人的吃食,冻豆腐里面连通起来的网格状,等遇热融化后,会有很多空洞,非常吸味,吃火锅时放一点特入味,又有嚼劲,她以前是不怎么吃豆腐的,也发现了自己钟爱的豆腐品类,豆腐不是一个人唱的独角戏,是让你去发现的潘多拉魔盒。
每一块小小的豆腐,都有自己的风格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