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21天13

一

雪越来越大了，剧烈的狂风席卷着雪花扑打到脸上，像冰刀子一样令人心悸。

伊助背着一大捆柴艰难地在雪中跋涉，及膝高的雪让他几乎是踢着雪在往前走，身后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盖住了。今天的风雪格外大，许多人家早早就关上门户，生起一堆温暖的炉火，以此抵御这罕见的严寒。伊助的母亲也苦苦劝他不要上山了，但看着母亲大口大口喘息的痛苦模样，伊助心急如焚。“得赶紧上山砍柴，好趁天黑前到镇上换钱买药。”伊助默念着，拿起镰刀和绳索就出了门。

雪实在太大了，伊助凭着记忆找到经常砍柴的地方，挥着镰刀砍了起来。树枝被雪水浸透了，湿漉漉的很重。下雪天看不出来早晚，他估摸着时间不早了，赶紧又卖力砍起来。好容易砍好一大捆，伊助来不及休息，背上湿柴就往山下赶。风大雪大柴重，他拄着一根木棍弯腰曲背地前进，眼睛根本看不清去路，再加上平时经常吃不饱营养不良，任再壮实的汉子也支撑不住。

在昏倒前伊助眼前好似有一个冰雪美人缓缓走来，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肌肤，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伊助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怎么可能有像雪一样的姑娘，但记忆最后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却是清清楚楚的，含着笑意和温暖，让伊助陷入了一个甜蜜的梦。

伊助醒来发现在家躺在离家不远的一棵大树下，风雪已经停了，四处一片静谧，许多人家屋顶上冒出了袅袅炊烟。“哎呀，糟了！”伊助一拍脑袋，还没去换柴买药，家里母亲一定等急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却发现身旁放着自己砍好的柴，还有一大包草药。

是谁放的呢？

伊助拿起药来仔细看了看，正是母亲需要的草药。他有点疑惑，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挑起柴拿起药就快步赶回家去。

“娘，我回来了！”

“儿啊！你去了这么久，可把为娘急坏了，咳咳……”

“母亲，您不要起来，儿子这不回来了吗，我马上给您煎药。”伊助按住了要起身的母亲，很快就烧火煎药，室内很快缭绕起浓郁的药香。

“娘，这药是一个好心人送的，只是等儿子醒来她人就不见了。”伊助蹲在炉子旁边慢慢煽火，把今天的奇遇缓缓告诉了母亲。

“儿啊，我们不能白拿人家东西，要知恩图报，明天你再上山去找找。”

“嗯，知道了，娘。”

第二天伊助在山上找了大半天都没有收获，又问了周围的人家，也说不清楚，无奈之下他只能把用一方花布包裹好的糕点放在他醒来的树下，权当谢过了。

二

第二年冬天，又是一个暴风雪天气，伊助背着柴正匆匆往家赶，却看到一个姑娘倒在地上，他赶紧上前，关切地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在地上呢？”

“奴家父母为贼人所害，奴家拼死逃命至此，力不能支，不期遇到了公子，可怜我现在无家可归了。”女子捂住嘴巴呜呜的哭了起来，雪白的肌肤如冰雪一般冷艳动人，一双眸子扑闪着恐惧和无辜。

“这可恨的贼人，姑娘受苦了，我家就在不远处，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家里稍作歇息。”伊助挠了挠头，看看将晚的天色，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晚上伊助把床铺让了出来，自己睡到了柴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伊助很奇怪，是谁在做饭？他顺着香味到厨房来，却发现是昨晚的姑娘在煮饭，姑娘昨天介绍自己说名叫雪子，“昨天公子救了奴家，奴家还有点手艺，就此报答公子。”雪子微微笑道。

伊助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白天伊助上山打柴，雪子就在家里洗衣煮饭，或者陪着伊助母亲聊天，母亲很喜欢这个勤快的姑娘。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一贫如洗的家境导致伊助到现在都没有成亲，谁家姑娘会嫁一个穷小子呢！伊助母亲之前常常提起这事儿，可是伊助总说不急不急，他还要伺候母亲到终老。做母亲的内心就有了无限愧疚，哀叹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但现在可好了，看看雪子和儿子的模样神气，郎有情妾有意，只是谁都没戳破那层窗户纸。因为雪子是个孤女，没有家人，伊助母亲便请媒人上门，帮忙把二人的婚事定了。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雪子勤快、孝顺，家里常常能听到欢笑的声音。但只有一点，雪子一晒太阳就会晕倒，也不能吃热食，吃热食也会晕倒。就因为这一点，母亲河伊助又格外地心疼雪子，总让她不要太过于劳累。

几年后母亲去世了，雪子为伊助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孩子们皮肤晶莹剔透，像雪子一样有着冰雪般的美貌。邻居常常羡慕伊助有这么好的命，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但由于雪子来历不明，也有长舌妇嚼舌根，伊助气愤不过，雪子总是让他不要计较。

三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伊助从一个青涩的小伙子长成一个稳重的中年人，额头已经有了隐约可见的皱纹。两个孩子也长大了，拥有夫妻二人的美好品质。

唯有雪子没变，她依旧美貌动人，似乎被岁月遗忘了一样。但和雪子同年份结婚的姑娘们早已显出苍老来了。

“听说她来的时候就一个人……”

“娘家在哪儿也不知道，怕不是有问题吧！”

“谁知道呢，哎哎，你们看啊，这么多年她模样都没变……”

“可不是嘛，除非是妖怪……”

……

几个妇人抱着一摞要浆洗的衣服走过雪子门前，边走边指指点点说什么。

“娘，外面人说娘你……”晶儿和莹儿跑到雪子面前，一脸的委屈。

“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娘生了你们姐弟俩，怎么可能是那些人说的那么不堪！”伊助正好背着柴从外面进来，听到孩子们缠着雪子问东问西，便插嘴说道。

“孩子们不要多想，出去玩儿吧！”雪子摸摸孩子们的头，温柔地说。

“娘，她们说你是妖怪，娘就算是妖怪也是我们的娘亲，我们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晶儿和莹儿坚定地说。

“孩子们说的对，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伊助放下柴，迎上前去，一家四口紧紧拥抱在一起。雪子内心有股热流在冲击，眼泪刷的流了下来，眼泪，是滚烫的，脸颊上的皮肤被灼伤了似的隐隐作痛。

雪子每天早晚都要泡冷水澡，伊助和孩子们知道雪子身体有热病，非冷水澡不行。所以每次都提前给雪子准备好冷水。但雪子泡澡时不允许任何人在旁边，即使是伊助也不行。雪子泡完澡后室内就冷的像冰窖一样，雪子的肌肤就更加雪白剔透了。

几年前，有次伊助发现雪子泡澡忘记带毛巾，便想给雪子送过去，刚到窗口，室内冰天雪地的情景把他吓了一跳，雪子背对着他浮在风雪中，伊助落荒而逃。雪子看到了伊助落在门口的毛巾。

但此后伊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想想伊助和孩子们的话，雪子又禁不住感动了。大概有家人陪伴，比什么都好吧！

四

长久以来的幸福让雪子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当她再次泡澡时，却被一个孩子看到了，“哇，有妖怪有妖怪……”那个孩子大哭着跑回家，邻居们都被惊动了，一个个拎着棍棒冲到伊助家。

“妖女，快把妖女交出来……”

“打死她，打死这个妖女……”那些妇人们尤其义愤填膺。

晶儿莹儿恐惧地靠在母亲身边，伊助站起来把他们挡在身后，像一堵坚实的墙壁。

“雪子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不能这样做！”

“妖怪就是妖怪，现在不害人，说不定哪天就害人了，快把妖女交出来……”乡亲们举着棍棒大声抗议。

看着曾经和睦相处的邻居，伊助忽然觉得有点悲哀。

“要人没有，要命一条，要想带走雪子，先过我这一关！”伊助叉开双腿，瞪大的双眼像充了血。

“夫君，不要……”雪子搂着两个孩子，眼泪流了下来。

“娘，娘……”孩子们大哭起来。

乡亲们犹豫了，各个面面相觑。

“妖怪就是妖怪，咱们怕什么！上啊！”一个小伙子拎着棍棒跳了出来，冲在前面。

乡亲们像忽然醒悟了似的，“对对，乡亲们上啊，杀妖怪，杀……”

人群涌过来，把伊助这堵墙推到，直冲向雪子和孩子们，“不要啊，乡亲们，不要啊！啊……”伊助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爹，娘，啊……”

“夫君……”撕心裂肺的感觉冲击了雪子的大脑，“夫君……”

“彭”的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旋把众人狠狠弹开，雪子缓缓升到半空，白衣胜雪，风雪在她周身急速剧烈飞舞。

“妖怪啊！快跑啊……”众人踉踉跄跄跑开了。

孩子们目瞪口呆，伊助嘴角却浮出了一抹微笑。

“夫君……”雪子慢慢落到伊助身旁，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到伊助的手背上。

“雪子，谢谢你。”

“谢我什么，傻瓜。”伊助的气息微弱了，雪子强笑着抹眼泪。

伊助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印花布，那是十几年前伊助感谢好心人的，几年前却发现被雪子小心地收藏在衣柜里，再加上之前无意间撞到雪子泡澡，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雪子心地善良，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一家人很幸福，是人是妖又能怎样呢！

“娘，爹……”晶儿莹儿走过来，搂住父亲母亲哭了起来。

雪子决定带伊助和孩子们回雪山，在雪山，他们一家四口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一时间，风雪大作，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了，连伊助他们的生活痕迹，以及伊助一家在乡亲们的记忆中，全部消失了。

雪女，终究成了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