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9月3日,盟军在意大利登陆。此时正值秋天。意大利的秋天算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时节,当然,这个季节也是古罗马人最喜欢的。而对于第三帝国而言,这个秋天有点愁云惨淡。
此时,德意志第三帝国正处于奔忙应战中,整个欧洲都处在战争之中,从西到东,从北至南,盟军的旗帜和德意志第三帝国的旗帜在欧洲的土地上交错着高高举起。与此同时在地处亚德里亚海滨处的福特达摩别墅门前,第三帝国的一群党卫军已经准备好进入这座别墅当中,他们是受党卫军头目海因里希希莱姆的特别指派来到这里的,在从意大利溃败之前,有件事必须完成。
这些党卫军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正如他们预期的一样,这座三层别墅中空无一人。党卫军们对这座别墅中的每一个房间和角落都进行了仔细的搜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毫不夸张的说,就连虱子住的窝也被他们翻了底朝天。党卫军在翻查完之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带着未完成的遗憾和任务匆匆离开了,因为盟军很快就要来到这里了。
一片狼藉的别墅里除了凌乱没损失太多,显然,党卫军对于这座别墅里的人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为何要指派党卫军们来完成这样一件小事呢?事实上,这座兴建于1855年的别墅在这些年里,曾迎接了不少这样的来访者,他们包括20世纪20年代的德意志民族主义者,以及30年代以来的德国纳粹和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徒,他们都是前后来到这座别墅的人。而别墅的主人对他们的来意也心知肚明。在那个年代里,每一次房门响起的敲击声都让别墅主人心惊胆颤。
他们在找什么呢?海因里希希莱姆作为德意志第三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为何会对这样一座别墅如此感兴趣呢?在战事炙热之时还不曾忘记。这座别墅里一定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那么,会是什么呢?
那件东西只有这座别墅的主人巴利亚尼伯爵知道,如果在平和的年代,这件东西绝不会引起他人的觊觎,可是就是这件东西,关系到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命运。希莱姆会惦记,戈林也会惦记,希特勒见到更会欣喜若狂。不过这件东西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它,只是一份手稿抄本。这份手稿在20世纪初被发现于巴利亚尼家族位于杰西小镇的一处私人图书馆中,1966年这份手稿在一次洪水中受到损毁,1994年,其残稿收藏于罗马国家图书馆。
这份手稿的学术名称为埃希纳斯抄本,它里面包含了塔西佗撰写的《日耳曼尼亚志》,这份抄本是唯一遗存的最古老的手稿。希莱姆指派党卫军要找的就是这份泛黄的手稿抄本原件。这份抄本中的《日耳曼尼亚志》与德意志有关,也与德意志第三帝国有关。甚至与帝国国运有关。
这本《日耳曼尼亚志》早已刊行天下,不过,该著作在战争结束之后被列为“一百部最危险的著作之一”。这一点是历史学家塔西佗绝没有想到的。而希莱姆想要的只是最古老的那一本,虽然这本抄本逃出了纳粹的魔爪,不过已经无关紧要的了,这本塔西佗的作品造成的危害已经成为事实了。整个世界都不曾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出现。这个问题事隔多年之后才被人重新还原出来。谁会把一场搅动世界的战争与一本古老的抄本手稿联系在一起呢?
对于历史学家塔西佗来讲,历史编撰只是他的兴趣所在,这份《日耳曼尼亚志》只是一份20多页的短篇创作,相比《历史》、《编年史》这样的著述来讲,这份手稿只是闲暇之余的作品。塔西佗肯定估计不到在2000年以后,“罗马的世界”里会因为这部手稿而焦土遍野。在我们对于历史的认知中,我们可能会以为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才是“最危险的书”的榜首位置,而如今,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已经在德国正常出版发行了,不过注释部分要远远多于正文。而在《我的奋斗》里,我们会看到《日耳曼尼亚志》的身影。
有关《日耳曼尼亚志》这本书还有一点必须要知道,这本书在整个纳粹德国一直有可用的现代拉丁文版和译本----四百年以来一直如此。也就是说在神圣罗马帝国时代,这本书就一直在。不过希莱姆要获得的,是最古老的那一本。那份来自中世纪的手抄本就像“秘笈”和“宝卷”一样,只有拿到它时,才会更能证明“德意志的过去”是如此显赫的存在。这一点,与我们拿青铜器来证实我们的文明久远是同一种心态。
至于这本《日耳曼尼亚志》为何会成为“最危险的一本书”并荣登榜首的故事,都在克里斯托夫·B. 克里布斯所著的《一本最危险的书----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从罗马帝国到第三帝国》这本书中。
对于塔西佗来讲,《日耳曼尼亚志》无疑是一份历史叙事的资料,而且就塔西佗的语境来讲,这份地方志是一位身居罗马城内的罗马人写给其他罗马人的看的书。而对于那时的塔西佗同时代的罗马人来讲,日耳曼尼亚位于罗马帝国的边缘,罗马城里的罗马人对于日耳曼尼亚的兴趣更多的来自好奇,塔西佗只是将有关异域的情形记录下来而已。
意味深长的是,有关日耳曼尼亚的记录是出自塔西佗之手。那么这份资料的可信度和作为历史著述的份量无疑会相当之高。而日耳曼尼亚这一文本内容,也会后世之人解读当成了有关“日耳曼”和“德意志”的信史来对待。尤其是德意志第三帝国时期。这本书记录的成为德意志的“伟大的丰碑”。在这座人为塑造的丰碑之下,整个欧洲都随之疯狂起来。这个疯狂的结果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知道的历史了。对于“日耳曼”和“德意志”的无限制推崇造就的悲剧,迄今都是我们需要反思的。正如林国基先生在这本《一本最危险的书》的序言中有着这样精彩的论述:
“第三帝国的这场疯狂冒险固然也是一场”奥德赛式”的回乡之旅,但却带有一种无可置疑的癫狂特征,满地是赝品,满大街是冒牌货。”
-----《日耳曼尼亚幽灵》 (中译序) 林国基
一本写作于2000年前的著述本身是难得的人类经验,可惜的是,有关于这本著述的文本使用中,却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偏差。而这样的错误一旦发生,基本上是会向更大的错误迈进,而终至于一发不可收拾。有关这一点,我想我们也深有同感。书本身是没有错误的,关键是怎么用,以及用来做什么。否则一本平淡无奇的著作,也能成为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
针对于《一本最危险的书----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从罗马帝国到第三帝国》的理解,重点还在于理解欧洲的历史,如果不能梳理从罗马帝国到第三帝国的历史,那么就很难理解“日耳曼”和“德意志”的成型与《日耳曼尼亚志》之间存在的联系。
公元98年,罗马帝国历史学家塔西佗完成著作《日耳曼尼亚志》。在短短二十几页的篇幅中,塔西佗将古日耳曼人描述为“高贵的野蛮人”:自由、坚毅、正直、淳朴、忠诚,意在警示日益腐败的罗马人。黑暗时代来临后,包括塔西佗作品在内的很多古典著作被尘封在修道院的阴暗角落里长达千余年。文艺复兴时代的来临使《日耳曼尼亚志》得以重见天日。包括马丁•路德在内的德意志知识分子将之当作德意志人比罗马人更为优秀的铁证。
此后,更多学者不断挖掘《日耳曼尼亚志》的“深层含义”,使这一古典学著作逐渐演变为现代德意志民族形成过程中的关键因素和佐证之一。极端种族主义兴起后,希特勒将《日耳曼尼亚志》视为纯洁日耳曼血统的“圣经宝卷”和发动战争的终极灵感。至此,《日耳曼尼亚志》终于完成了从普通的古典著作向“最危险的书”的嬗变。
同样,类似《日耳曼尼亚》这本书的命运历史不仅仅存在于“德意志"的历史中,我更愿意将其放置在人类大历史的环境去观察。在这世上,有著书的,也有读书的;有焚书的,还有禁书的,当然还有类似《日耳曼尼亚志》这样可以用来鼓噪的书。这些书的命运背后都是人与社会的秩序进程映射。人类自诩的理性和知识,以及有史以来记录的数千年经验,往往是不堪一击的。在满大街冒牌货大行其道的时候,正品才是无人理会的东西。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我们做不到的,后生小子或许可以做到。在经验失灵的时候,荒诞才是主角。
在观看《日耳曼尼亚志》从一本普通的著述不断向“最危险的书”演变的过程中,我们会意识到这个过程绝不会是只有一个或几个人倾力参与才能完成的事。当然,我们可以将既成事实推脱于时代来担责。但是别忘了,我们是同一个物种。他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或许干起来毫不逊色、不分仲伯。现在阅读这样的著述和知道其中的缘由,就是为了避免将错误原封不动的重演一遍。
愿天怜之。求于人,只会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