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那棵老桂树,枝叶已不再繁茂,却依然在秋日里开出细碎的花来。香气是淡的,风一吹,便散了。
我常坐在廊下看天。天是青灰色的,像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布,悬在头顶。云则悠哉,时而团作棉絮,时而散若游丝,总无定形。
檐下有一窝燕子,春天将至,衔泥筑巢。如今雏燕已长,时时探出头来,黄口啾啾,待母燕归来。母燕终日往返,羽翼渐敝,而雏燕不知,只知饥时索食,饱时酣睡。想来人间父母,大抵亦是如此,辛勤半生,只为儿女张口那一瞬的满足。
邻家有老者,年逾古稀,每至午后,便搬一把竹椅,坐于门前晒太阳。他并不言语,只眯着眼,看街上行人往来。有时打盹,头渐渐垂下,忽然一惊,又复抬起,四处张望,以确认自己尚在人间。我怀疑他是否在回想少年时的事,那些鲜活的、明亮的时光,如今都褪了色,封存在记忆的深处,偶尔被阳光唤醒,却又迅速隐去。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远山化作一抹淡影,贴在天边。街上起了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不知要飘向何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中,飞虫乱舞,拼尽全力撞击灯罩,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檐下的燕子安静了,偎依在一起取暖。老桂树的花香愈发浓郁,混着夜露的湿气,弥漫在空气里。我忽然想到,这庭院、这老树、这燕巢、这老人,连同我自己,不过都是光阴的过客,暂居于此,终将离去。
而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光线仍会划过屋檐,落下那一道明暗交界的线,再缓缓西移。或许会有新的燕子飞来,筑巢生子;或许会有新的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或许桂树不再开花,或许屋檐终将坍塌。
但此刻,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清清冷冷。一切都在消逝,一切也都正在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