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梭于喧闹嘈杂的城市间,他慢慢移动自己滑稽的身躯,艰难前行。地上的铁碗被他磨得沙沙作响,途中会有人将钱币放入其中,此时他便停下来,真切的鞠上一躬,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最慷慨的回赠。
他依旧向前,秋日的阵阵凉风,吹动他凌乱而稀疏的发梢,吹开他额前的缕缕白丝,一双纯粹、畏缩的眼睛赫然暴露于空气中,略显焦灼的阳光令他不由闭紧双眼。他一向都是怕光的,无论酷暑寒冬。片刻后,少年用他那老茧横生的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如往常一般,四处张望 ,试图寻找到绝佳的人群聚集地。毕竟像他这样的人不占少数,加之自身实力薄弱,要寻得一个好地方也绝非易事 。以至于他走了好久,从天将亮未亮走到灯火阑珊时。他累了,太累了,想起今天连早餐都还没吃上,他也就不愿再走,拿起碗中零零碎碎的钱,反复数着,正好买得到一根玉米。他攥着钱,转身,又慢慢移动到小摊前,他馋得舍不得将眼睛从冒着热气的玉米棒上移开,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摊贩将其递到他手中时的满脸嫌恶。
接过食物,少年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以至于有人走过来他都毫无察觉。直到对面的男子蹲下平视他时,少年才有所反应的抬起头。
“ 你...一个人生活?"
少年放下玉米,警戒的点点头。
“无家可归?”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顺手取下粘在他脸上的玉米粒。
他又点点头,异常惊讶。这么亲密而随意的举动,却从未有人为他做过。
“或许我可以帮助你。”男人狡黠一笑。
“这是我的名片,我是XX学校的一名教授,现在热衷于慈善事业。”男子正了正衣领,略带得意的说。
“或许我可以帮你摆脱现在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跟我走。”
那天晚上,少年回到他那满是污垢与流浪汉的“家”里思量了许久。当时站在对面的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所说的话让他有所动容。他觉得太不可思议,却还是无可克制的笃信事实就是如此。也许是从男子友善得没有任何排斥的抬手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便相信这是个好人。 即使他的内心早已坚如堤坝,但这猝不及防的温暖,是他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渴望。他拒绝不了,永远都会是。
翌日,他坐上了那个男人的车。途中的每一处风景都令他心情愉悦,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这样想着。
......
数日后,少年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不知所措的躺在病床上,白色被套半掩着他空荡的下肢。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令人头晕目眩,无数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的闪烁,他的双眼被膈应得生疼。中年男人依然西装革履,他站在床边微笑,有条不紊的回答记者们的所有问题。
“贾教授,众所周知您一直是一个热心肠的慈善家,那么您这次收留这个少年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说起这个孩子,还真是让人心生怜悯。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小时候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男子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框,慢慢的说。
“失去了父母以及健全的双腿之后被亲戚收养,但是亲戚对他并不好,在夺取他高昂的赔偿金后便对他不管不顾、百般嫌弃。于是心灰意冷的少年决定离开。”
“由于失去双腿,加上自身患有先天性白化病,他的每一步都比别人更加曲折,而这也是他只能以乞讨为生的原因……”
“贾教授,您是因为了解了这个少年的悲惨遭遇之后才决定帮助他的吗?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孩子的一生太悲惨了,我不希望他的未来也在伤痕累累中度过,也不希望肆意挥霍他父母用生命换来的钱财的人逍遥法外。我要帮他找回属于他的东西。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让这个孩子下半生生活在爱与温暖间,我会收养并照顾他,我也将会采取法律手段,惩治恶人。”说话间男子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少年听完这些话后,竟是百感交集,眼眶里也是许久不见的潮湿。
……
“贾教授,您是值得大家学习的人。通过这件事,您有什么想对社会呼吁的吗?”
“爱与被爱永远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话题,我在这里呼吁大家善待他人,善待每一个弱势群体。同时,这个孩子身体状况不太好,而且截肢部有溃烂现象,目前来说是需要住院治疗很长一段时间的,现在国外的治疗水平对于他来说可能会更有利一些。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带他去美国。在此,我希望大家能为这个孩子伸出你们的援助之手。”
“贾……。”
……
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从容淡定,却又能微妙得恰到好处的让人捕捉到满满的真诚与关爱。
此后,少年有了全新的名字——善生。心正善恒,生而为人。
此后,少年不再流浪于街头巷尾,不再屈服于这个躁动城市的喜怒哀乐。他嘴角上扬,满眼欢喜,即使前来探望的采访者依旧络绎不绝,即便眼前闪光灯依旧刺眼,这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听闻他悲惨遭遇之后前来献爱心的人士不计其数,短短数日,善款就达到了七位数。而后关于“赔偿金”官司的消息也是捷报频传。
几个月后,少年在眉眼和善的教授的陪同下开启了他期待已久的美国之旅。他依旧嘴角上扬,此时的少年神采奕奕,就连身上洁白如雪的衬衫,也在主人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但是人生啊,又岂是这般容易琢磨透彻的。
来到美国之后的教授,似乎变得冷漠了一些。虽然依旧会露出他的招牌式笑容,但是再也没有了对少年有任何表示亲密的动作。在带少年认识了他的“主治医生”,简单做完身体检查之后就没有了新动向,只是隔几日医生都会来为他注射一支药物。
百无聊赖的少年安静的躺在床上,逐渐棱角分明的脸颊,似乎比前几日更消瘦了些。不知为何,少年觉得每当医生为他注射后,自己都会异常亢奋,但不久却又觉得全身乏力。而每当他提出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时,贾先生总是以治疗时正常的副作用为由而拒绝少年对自己身体上的任何建议。偶尔还要求拍下几张他面色苍白时笑容满面的样子或是医生来访时他们“亲密互动”的照片。
这其间的一切都仿佛不是按照少年所预料的方式在发展。他开始迷恋上那只注射液,开始拒绝教授的要求,并以获得更多的药物为条件,去满足他的意愿。到后来又渐渐演变成只有少年满足了愿望才能获得药物的状态……
少年觉得好累好累,视力越来越差,意识也逐渐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说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某天晚上,少年突然惊醒,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他思量片刻后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自己的名字,“善生” “善生”……“心正善恒,生而为人”……
“生而为人”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无能为力的事。
良久,少年艰难起身换上那件白衬衫,那件代表他所有美好希冀的白衬衫。窗外月明星稀、宁静美好,像极了他刚来时的那个夜晚,只是现在窗外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模糊。
呲…… 鲜血开始从少年的手臂蔓延,他缓缓闭上眼,莫名轻松。
次日,当教授推开门时,白衣少年安静的躺在床上,他面色安详,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少年手臂下一片殷红,耀眼夺目,像一朵极具灵性的玫瑰,凄清绽放……
那晚,少年决定结束自己鲜活的生命,不眷恋,不怨恨。
那晚,贾先生依旧在博客上更新着少年积极乐观面对病痛的文章。
那晚,那场会让人无限扩张欲望的官司,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
数月后,教授发布了少年因感染而不治身亡的消息,并公布了生前的一段录音: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希望大家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感谢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特别是待我如亲人的贾教授…… 如果某一天我不幸离去……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归于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