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刚过湘江一桥(2006年改名“橘子洲大桥”),遇堵缓行。
陈年电话响起。
“你到了吗?”电话那头的明遥问。
“已经到啦。”陈年打开车窗,让嘈杂的声音飘进来,“你人呢?”
听陈年信口开河,唐绾没憋住,一下笑出声来。
“天太冷了,在‘金嗓子喉宝’广告牌下面做广播体操呢,就是那个外星人罗纳尔多的广告牌。”
听筒里面,明遥的声音很大,唐绾也听见了,不由错愕无比,像是乍见到已经灭绝亿万年的恐龙。
“你说做啥?”陈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声问道。
“第七套广播体操。”
“啊?”陈年惊呆了。
“问你呢,看见我了吗?”明遥又问,像是有点不耐烦了,“快点快点,约见领导你还迟到,工作不要啦?”
“哎,人太多了,看不见……哦,看见了看见了。你等等啊,我马上过来,两分钟。”陈年从疑虑中回过神来,赶紧挂断电话。
“你领导?”唐绾问道。
“不是。”陈年回答道,“朋友,也是重庆的。”
“呵呵,感觉你们都挺有意思的。”唐绾掩不住地笑,又不无担忧地说道,“但我们两分钟也赶不到啊。”
“我这是体贴他。我说的两分钟只是预估值。”
“什么意思?”
“只是估得有点离谱。我这是为了减少他的等待焦虑,让时间显得不是那么漫长。”
“呵呵,有道理。”
唐绾轻轻扭头微不可察地瞄了陈年一眼,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有趣了。
陈年没注意到唐绾的小动作,他看着前面的车流,继续平静地说道:“话说人的大脑在预估时间时,常常很理想化,总是高估自己的效率,低估其中的变量,忽略穿衣打扮、等车、塞车、绕路,和精力不集中等意外。”
“你的意思是?”唐绾有点懵圈。
“我的意思是,前面没车了,你可以开快点。”
说完陈年忍不住笑了。
唐绾看车前方很长一段路的确空空如也,不由也笑了。她知道陈年是在取笑她,若不是想要保持那该死的矜持,她恨不得立即给陈年几个小拳拳。
一路上明瑶也没再打来。约莫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抵达南门口。
“嗦粉黄”米粉店里此时热气缭绕,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那扇镶板门依然矗立在那里,默默地朝外开着,并没有人在意它疼痛的过往。那道深深的豁口,正好劈在门挺上,将木头的纹理硬生生切断,像一条咧开嘴的不甘死去的翘壳。豁口下面是四个清晰可见的阿拉伯数字“1999”,像是用锐利物件费力刻出来的,字迹明显带着青涩和稚嫩。
两人左看右看,没看到附近有“金嗓子喉宝”广告牌,便进店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陈年随后拨通了明遥的手机。
“人呢?”
“马上到了,还有两百米。师傅开快点。”明遥急匆匆地说道。
陈年这才知道上当了。
未几,一个身着灰色呢子大衣的男子掀开挡风门帘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陈年身边,一声不吭地摘下手套和脖颈上的围巾,又一声不吭地坐下。
唐绾注意到,这人的轮廓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木雕,孔武有力又棱角分明。他的眼神坚毅而沉稳,既不失沧桑,又不显老态。
陈年见是明遥,立即埋怨道:“刚下车是吧?为什么这么久?”
“你不也才到?”
“到很久了,一直在等你。”
“信你得永生。”明遥奚落道,“真这样,就该打电话催我了。”
“那你说你在做广播体操?”
“那不是试探你吗?还‘看见了看见了’,我就知道你还没到。”
看两人见面就掐,而且都在借故掩饰自己的迟到,唐绾觉得有趣极了。听明遥学着陈年的口气,她更是忍俊不禁,两只肩膀顿时像开启了震动模式的玩偶,上上下下地抖个不停。
“这位是《潇湘都市报》(为避免纠纷,本文里的《潇湘晨报》改名为《潇湘都市报》,特地知会)记者唐绾,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明遥先生。”陈年替两位互相介绍,然后看向明遥说道,“今天唐记者想了解一下门上那个刀痕的故事。”
“你好。”
“你好。”
明遥唐绾两人互相招呼致意。
“谢谢你了,大冷天让你专程跑一趟。”唐绾冲明遥报以微笑道。
“客气了,陈年交代的任务,不敢不办。请问你想听简洁版还是详细版的?”明瑶问唐绾,“简洁版的话,我们就坐这里边吃边聊。详细版的话,恐怕得换个地方了,一者这里有点闹,怕你听不真切,二者,这里的排骨和鸡杂码子味道很重,担心你的衣服被腌久了,味道很难去。”
陈年这才仔细看向唐绾,发现唐绾穿的是羊绒外套。确实,这类外套虽然保暖性好但纤维间隙较大,对味道的吸附能力特别强,不能频繁洗涤,很容易成为气味的存储载体。
陈年的这个朋友不错,短短两句话,既给足了陈年面子,又对她体贴入微,唐绾对明遥不由顿生好感。
“没什么,不碍事,就这里吧。我没那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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