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消逝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1931-2003),世界著名的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生前一直在纽约大学任教。他在纽约大学首创了媒体生态学专业。直到2003年,他一直是文化传播系的系主任。2003年10月波兹曼去世后,美国各大媒体发表多篇评论,高度评价波兹曼对后现代工业社会的深刻预见和尖锐批评以及他对媒介文化的深入洞察。《娱乐至死》和《童年的消逝》都是其对西方媒介体制转型忧虑和反思的产物,这在当时西方文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尼尔.波兹曼的确足够深刻足够批判,他的思维触角如此深入,《童年的消逝》,在今天看来依然毫不过时,对现代人、尤其对于身为人母的我,震撼之深,直插灵魂!

波兹曼把童年的发现看作是“文艺复兴的伟大发明之一”。而这个发明是与印刷文化的普遍推广和现代学校的建立直接有关的。印刷文化的推广表明,书写文化又成为了社会文化的主要形态,一个人只有具备了书写能力,才能进入成人社会,才能了解社会的文化秘密。现代学校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培养儿童的书写能力,为他们进入成人社会做准备。如此一来儿童与成人的世界就被读写能力的门槛隔开,至此童年和成年两个概念才从文化和文明的意义上诞生。

然而时至现代,成人世界的文化与规则再一次不再是秘密。在一个拥有电视的时代,一切的信息都基本不受限制的被一切社会成员共享,这样原来被读写能力所限制的成人世界的信息就以影音形式以极大的数量与速度入侵着儿童的世界。如此一来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界线就变得愈发模糊。波兹曼认为在信息以这种形式流通的时代,童年最终将会消失。

因为电子时代的到来,电视、电影、网络,成为孩子获取信息的直接媒介手段,原来那些被认为是成人世界的秘密——暴力、性、谎言、阴谋…….被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孩子面前,而且图像化、视觉化,简单、直观、没有原来印刷文化儿童需要识字才能了解的门槛,孩子的世界不再单纯美好,从服装、饮食、言谈举止到审美、犯罪、对性的尝试和需求,儿童和成人的界限都在日益模糊,这个世界正在把孩子看成微缩的成人对待,让孩子迅速成为成人,同时,也让成人失去深入思考、理性判断、延迟满足、长远规划.......成人都成为巨婴。

在中国,其实远不至这些,还要加上一个如社会毒瘤一样迅速蔓延的怪异现象:超前学习。孩子们从3岁刚刚进入幼儿园的年龄开始,就要坐在各种培训机构里、坐在播放网课的电脑前,开始学习那些30年前7岁以后甚至10岁以后的知识,等孩子们真正进入小学,他们需要学习中学甚至大学的知识。没有哪个孩子不在外面学习的,或者换种说法是,没有哪个家长能够敌得过现在的大环境,放手让孩子自然成长的。越演越烈的课外培训,给家庭和教育带来的都是伤害,所以今年,“双减”出台了。然而,每个当家长的大概都知道一个公开的秘密,培训课程只不过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波兹曼不禁要问:为什么成人要剥夺儿童自由自在的游戏?为什么儿童要经受职业训练、集训、紧张所带来的种种辛苦?他的答案是:传统上有关儿童的独特性的假定正在迅速消亡。我们现有的新兴思想是:比赛并不是为了比赛而比赛,而是为了一些外在的目的,比如名望、金钱、社会地位的提升……

放在中国的环境中,波兹曼给出的答案还远远不够,学习不是因为对知识的好奇、想要了解世界的原驱动力,而是要成为比别人强大的、聪明的、能走上社会塔尖的精英,至少不要被拉下,保持现在父母所在的社会地位。学习是一种在社会中往上爬的有力工具,学习已经失去了探索知识的所有乐趣,仅仅是个梯子而已。然而往梯子上爬的人太多,而且起步越来早,因此,这梯子上无比拥挤,总要有被挤下来的,也总有爬不动的时候,而且爬的高度看似没有尽头,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波兹曼如果活到现在来到中国,他看到的何止是童年的消逝——这至少是一个慢慢发生的过程,他目之所及,根本没有童年,中国的孩子已经早早踏上了拼杀之路,远甚过因电子科技造成的媒介传播方式改变带来的童年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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