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腊月二十八,年味儿都冻瓷实了
窗户外头,风跟刀子似的,刮得电线杆子呜呜叫唤,像谁家孩子受了天大委屈。
屋里暖气倒是足,烘得人脸发烫。可我这心里头,咋就跟那窗玻璃似的,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远嫁第十年。回娘家的路,从绿皮火车的哐当,熬成了高铁的嗖嗖快,可心头的距离,好像一点没缩短。
(2) 行李箱摊在地上,像个张着嘴等食儿的蛤蟆
我一件件往里塞给爸妈弟妹的礼物,包装花里胡哨,价格标签早被我撕得干干净净——怕他们看见了,又该念叨“乱花钱”。
手指头碰到箱底一个硬邦邦的角。拽出来一看,是件毛衣。灰扑扑,麻袋片儿似的颜色,款式老得能进博物馆。领口袖口都磨得起球了,摸上去扎手。
是我婆婆前年硬塞给我的。
当时她咋说的来着?哦,对:“开春儿穿,挡风!新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中看不中用!”
我嘴上“嗯嗯”应着,心里翻个白眼:这都啥年代了?谁还穿这老古董?压箱底儿都嫌占地方!
(3) 手机嗡嗡震,是亲妈视频
“妮儿啊,东西收拾好没?路上千万小心!你爸一早就去集上割肉了,就等你回来炖你最爱吃的那口!”
妈的脸挤在小小的屏幕里,笑容堆满了褶子,眼里的光快溢出来了。
我鼻子猛地一酸,赶紧别开脸,假装整理那件丑毛衣:“收拾着呢妈,放心吧!”
“哎哟!这啥衣裳?灰突突的?你婆婆给的吧?”妈眼尖,一眼就瞅见了,“啧,老人家一片心,甭管好看赖看,暖和就行!你呀,别总挑拣,人家对你好着呢!”
我心说:好?好个啥?天天嫌我花钱大手大脚,嫌我不会过日子,嫌我做的菜没油水……这破毛衣就是她的“好”?
(4) 挂了视频,屋里静得吓人
就剩暖气片儿轻微的“滋滋”声。我拎起那件丑毛衣,鬼使神差地往身上套。
嚯!真沉!羊毛混着不知道啥玩意儿,死沉死沉,跟披了件盔甲似的。
可下一秒,一股奇异的暖流,从脖子根儿开始,慢悠悠地往下淌。不是暖气片那种燥热,是那种……像小时候钻在刚晒好的棉花被里,太阳味儿混着踏实感的暖。
真暖和啊!
暖得我眼眶子都热了。
(5) 想起头一年在他家过年
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能钻进骨头缝里。我裹着最厚的羽绒服,在没暖气的堂屋里坐着,冻得直哆嗦,脚趾头跟猫咬了似的疼。
婆婆没说话,就看了我一眼。第二天,她就翻箱倒柜找出几大团旧毛线,颜色灰的灰,褐的褐,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
她那阵子腰疼得厉害,坐久了就哎哟。可她就那么坐在老藤椅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一针,一针,勾得特别慢,特别仔细。
勾一会儿,就得捶捶腰,歇口气。
我那时年轻,心里还嫌她抠门儿,连件新毛线都舍不得买,弄这破烂玩意儿给我。
她勾了足足半个月。
递给我的时候,就硬邦邦撂下那句:“挡风!暖和!”
我穿上试了试,是真暖和,也真丑。后来就再没穿过。
(6) 又想起上个月
跟婆婆因为给孩子报辅导班的事儿拌了几句嘴。我觉得贵,但人家孩子都报,咱不能落后。婆婆说:“学那玩意儿顶啥用?能当饭吃?钱要花在刀刃上!”
我气得摔门进屋。
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客厅小灯还亮着。婆婆佝偻着背,戴着老花镜,就着那点儿光,在缝我儿子白天疯跑扯开的书包带子。
缝得那么认真,针脚密密麻麻。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我站在阴影里,突然就哽住了。
她一辈子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她不是抠,是穷怕了,是想给这个家,给她觉得重要的人,多攒下一点“底气”。
那件丑毛衣,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那些她觉得“不顶用”却实实在在的“刀刃”……都是她笨拙的、沉甸甸的、用她自己方式表达的“好”。
像这件毛衣一样,不好看,甚至有点硌人,但真他娘的扛风,真他娘的暖和!
7) 我穿着这件“灰盔甲”,站在镜子前
臃肿,老土,跟时尚俩字儿完全不沾边。
可镜子里的女人,眼睛亮晶晶的。
心里头那块冰疙瘩,好像被这笨拙的暖意,一点点焐化了。
什么远嫁的委屈,什么生活习惯的碰撞,什么“婆媳是天敌”的狗屁道理……在这一刻,都显得有点矫情。
生活哪有那么多光鲜亮丽?更多的是像这件旧毛衣一样的底色,灰扑扑,沉甸甸,带着毛刺儿,不够完美,甚至有点硌得慌。
可就是这点硌得慌的实在,这点沉甸甸的暖意,才撑着我们这些普通人,在生活的寒风里,不至于冻透了心。
(8) 我最终把这件丑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行李箱最上面
今年回家,就穿它了。
我得穿着它,让我爸妈看看。让他们知道,那个他们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闺女,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也有人用这种笨拙又实在的方式,给她缝了一件遮风挡寒的“铠甲”。
这铠甲不漂亮,但它暖和。
暖和,就够了。
(结尾)
生活这趟车,咣当咣当往前开。我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铠甲”,有人的是名牌大衣,光鲜亮丽;有人的是体面工作,金光闪闪;而我的,是一件灰扑扑、起毛球的旧毛衣。
它来自一个同样被生活磨砺得粗糙、说话不中听、却把“暖和”当成头等大事的老太太。
穿着它,我不再怕那窗外的寒风刀子。
因为心里头,有块地方,被那密实的针脚,缝得暖暖和和,结结实实。
这大概就是,最朴素的“爱”的模样——不好看,但抗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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