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底层压着件旧毛衣,藏青底色沾着洗不掉的奶渍,袖口磨得发毛,针脚歪歪扭扭像没长齐的牙。我总在梅雨季翻出来晒,看阳光漫过那些笨拙的线团,恍惚又撞见二十年前的冬夜。
那时母亲总在灯下织它,竹针撞出哒哒的响。我趴在她膝头数毛线球,数着数着就困了,鼻尖蹭到她衣襟上的肥皂香。她的手总裂着细小的口子,沾着线头,却能把粗硬的毛线揉得比棉花软。"快了,"她戳戳我的额头,"等织完,开春就能穿。"
可春天来的时候,毛衣还没织完。她被推进手术室那天,我攥着半截毛线在走廊等,消毒水的味道漫过指尖,把线团浸得发潮。后来她醒了,说记性差了,针脚总织错,我抱着她的肩膀笑,说其实我早就不爱藏青色了。
那天之后,毛衣被压进了衣柜。她开始学用智能手机,发语音总带杂音,视频时会把镜头对向天花板。我教她调亮度,她就把我的手按在屏幕上,说这样暖和。去年冬天她来住,翻出毛衣说要拆了重织,我抢过来塞进衣柜:"别弄了,我现在穿羊绒的。"她愣了愣,转身去厨房时,围裙带子蹭过门框,发出轻轻的响。
昨夜整理衣柜,毛衣上的奶渍在月光下泛着白。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总嫌她织得慢,她就举着竹针说:"慢才好呢,线在手里绕一圈,就多一分暖。"原来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期待——期待我快点长大,又怕我长得太快。
今天降温,我找出毛衣套在身上。针脚硌着皮肤,像她从前的手在轻轻按。窗外的玉兰开了,风卷着花瓣落在肩头,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她坐在灯前,竹针哒哒地响,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而我数着数着,就数白了她的头发。
原来所谓长大,就是终于读懂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比如那件没织完的毛衣,其实早把整个春天,都织进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