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去世了,在黎明前那个最黑暗的时间,她没有熬过来。那一刻,漆黑的夜空刮起了小北风,卷洒着小雪花,空气刺骨的冷。
屋子里面,姨妈紧皱双眉,睁着眼睛,张着嘴巴,早已没了呼吸。
她似乎有话要说,似乎放不下什么……
她的孩子们痛哭着,一万个舍不得……
姨妈没有活到她的花甲之年,在她病情不太重的时候,她曾经说过想要活到60岁,然后过一个60岁生日,她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的场面,不知道过生日是个什么感觉?
姨妈自小生长在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她从小身体不太好,是三口之家里柔柔弱弱的小公主,虽然说家庭条件苦寒,可是外婆和外公依然尽最大努力宠爱她,不让她受委屈。
姨妈不会干家务活,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学习。
姨妈在学校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出外参加过多次比赛,也都给学校拿回了奖状。那个时候,姨妈既是父母和村庄的骄傲,也是校长和老师的骄傲!
可是,因为天有不测风云,如此优秀的姨妈也没有逃掉当时的流行病——脑膜炎,并且很严重,姨妈不得不退学待在家里。
不知不觉中年华飞逝,18岁的姨妈已经亭亭玉立,经媒人说和,姨妈便被迎娶到二十里山路以外的一个大村庄,变成了那个村子一户大家庭中的儿媳妇。
结婚后,姨妈才知道,以前她常听说的“娘家有场大的天,婆家有碟儿大的天”,这句话是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姑娘在娘家的时候,她的天就像村边的打麦场一样大,可以像小燕子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呀飞;而到婆家以后,她的天就变成了小菜碟子一样大,不可以乱动,否则后果很严重。
姨妈的婆家是一个十几个人一起生活的大家庭,与姨妈娘家的三口之家相比,眼前这一群人差点就吓到她了,每到吃饭的时候,灶火会涌进来一群拿着空碗的人,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进来盛饭的。
18岁的姨妈从进入婆家开始,她就需要立马突变成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田间地头能挑能抗的好媳妇,这对于一个单纯的三口之家生长的只会上学的小姑娘来说,挑战太大了。
她茫然不知所措,在家靠父母,在这里她似乎没人可以依靠,她很恐怖,她每时每刻都缩紧着小心脏,惴惴不安。
每当听到家里有人说让她干啥她就赶紧去干,小心翼翼地干,她担心干不好会不会被挨打。
她好想念自己的父母,好想念自己的家,她想回家,可是她不敢说,连个偷偷哭的机会都没有,每当眼泪想出来的时候,她使劲儿把眼泪逼回去,生怕被人看到。
她晚上不敢睡着,白天不敢坐下,吃饭的时候,每次她都是最后一个唯唯诺诺去盛饭的,锅里剩下稀的她就喝稀的,剩下稠的她就吃稠的,锅里没有饭了她也不敢吭一声,默默等到下一顿饭再吃。
姨妈19岁时就生下了她的大孩子,有了孩子以后,姨妈不会带,她既要学着带孩子,又要下地干农活,还要做好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家务事,要洗碗、做饭、蒸馒头,喂好一群又一群的牲口,她还要伺候好自己的公婆和丈夫。
这些事情姨妈她都干得不尽人意,虽然她都尽全力想干好,结果全都干得不如意,她急得哭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仍然都没有多大长进。
终于,姨妈惹怒了家人被打了,自此以后,姨妈就开始挨打。被家人打就成了姨妈的家常便饭。有时候白天被打,有时候晚上被打,被打时姨妈都不敢哭,因为她害怕被打得更狠。她只巴望着人家打完走来后,她赶紧去干活。
有一次,我看见姨妈像是刚被打完,在一边干活一边使劲把想要爆发的痛哭憋回去,我说:“姨妈,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姨妈看看四下没人,就压低声音哭着说:“如果不是我的父母百年以后需要我养,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太小,我就跳进水库不活了。”姨妈爱父母比孩子,父母年老需要她,孩子年龄小需要她,她受尽委屈,就是为了老人和小孩能有她这个保护伞。
对于姨妈来说,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打她的孩子,打在孩子身上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痛,孩子挨打她都会不顾一切冲过去保护孩子。而这个时候她都会被正对孩子发火的人暴揍。
姨妈挨得最严重的暴揍,都是在她每次护孩子的时候招来的。
但是,她每次看见孩子挨打,依然照旧会毫不犹豫扑过去护紧孩子。
如今,被姨妈一次次承受暴揍护下来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都可以保护她了,可以让她享福了,但是,姨妈却因病不得不离开人世间,独自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孩子们怎能不痛断肝肠?
姨妈舍不得离开她的孩子们,总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也许她想告诉孩子们,婚姻不能太随便,不能像她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就匆匆结婚。
这样既苦了婆家人,没有娶到一个会干活的好媳妇;也苦了自己,没能遇到和自己同频爱学习求上进的良人相伴。
善良的姨妈最后张着嘴吧,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