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镂月裁云第七期有奖征文活动。
很久以前,桃子喜欢小民,小民喜欢桃子,这是他们俩人的秘密。
一
这老天挺奇怪的,都9月份了,这雨还沥沥淅淅地下个没完没了,这在以往是没有的,往年这会差不多都开始下雪了。
桃子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玩弄着鼠标,眼睛越过窗户,心神不宁的盯着窗外的那棵白杨树,看着雨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黑绿的树叶上,思绪缠绵。
昨天下午临近下班,受连绵细雨的激发,桃子多年压抑的情愫不可抑制,问小民的表弟要了小民的电话,他们已经有十年没联系了。
小民跟桃子是同学,小学和高中在一个班,初中同校一年,小学的时候因为臭味相投,两人一度还成了知己。
那时,小民就像个男版林黛玉,动不动就哭鼻子。有一次,桃子因为和梅子玩耍顾不上搭理小民,小民就抽抽搭搭的坐在桃子的身后掉眼泪,桃子逗了半天,最后许诺只跟他一个人玩,他才破涕而笑。为了讨好桃子,小民说以后他的三棱镜只让桃子玩,其他人都不让玩了。那个三棱镜是小民自己做的,很神秘,太阳光强的时候,可以烤焦一张纸。
那时候,小民的座位在桃子的后面,梅子跟他们是同学,是桃子的小跟班,桃子是个野丫头。
谣言这个东西有时能成就一段关系,有时又会毁坏一段关系,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 。
六年级下班学期,班上发生了一件事,小民和桃子知己的关系就终结在这件事上。
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她妈是妇女主任,不知是遗传还是怎的,对男女之事很早熟,她把班里的男女同学结了个对,就是谁是谁的老公,谁是谁的老婆,桃子被安排给小民当了老婆,对于这事,桃子没在意,小民却在意了。
那是一个落雨的傍晚,小民和桃子值日,同学们都回了家,教室里就留下小民和桃子了。扫地的时候,桃子的嘴巴嘻嘻哈哈地吧啦个不停,小民阴着个脸,闷头使劲划拉着地面,搞得教室像刮了沙尘暴似的。
“嗨,干嘛呢?那地跟你有仇呢?你准备掘它三尺呢?”,桃子冲过去笑着捣了小民一把。
"干啥?男女有别,以后离我远点,别动手动脚的,你不知道别人在背后咋议论我们的?”,小民跳起来,站在了离桃子一米之外的地方,翻着眼睛、鼓着嘴。
“你,你就是个神经病!”,桃子扔了笤帚气呼呼地跑出了教室,直接回了家,她发誓以后再不理小民那个神经病了。
第二天,小民居然调了座位,坐最后一排去了,桃子更生气了,直至小学毕业,俩人再没讲过一句话,
两人再次说话,是初一刚开学的时候,那时,小学时候的同学都分散在了不同的班级,他俩也不在一个班,但还在一个校区,都住校。星期三下午放学后会一起结伙回家。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再见分外亲热,叽叽喳喳聊个不停,桃子是个话痨,笑点最低,同学们都愿意围着她打闹、嬉笑。
有一天,太阳白花花地照在大地上,很晃眼睛,大家出了校门,热情貌似被太阳点燃了似的,大声嬉笑,你推我搡,你搂我抱,亲热得不得了,一不小心,桃子被梅子推搡到了小民的身上。
“干啥?多大了?不知道自己是女生啊?就不能稳重点啊?”,小民阴郁着一张苦瓜脸,大声说。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老布做的对襟衬衫,比太阳还晃眼睛。
那是初中时桃子最后一次见小民,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转学到了东边一个镇的初中部,再见,已是高中了。
二
那是一个落雨的日子,桃子抱着一摞书从楼梯的西口急匆匆的走来,小民抱着一摞书从楼梯的东口慢腾腾地走来,桃子看到小民,不自觉的就停了脚步,她看见,小民穿着一身宽大的、不灰不白的旧衣衫,个头窜高了不少,脸色苍白忧郁,似有万千心思压在心头。
桃子听说小民家这些年格外的贫困,常被有钱的姥姥一家挤兑。传说她姥姥不让他家人上自家的门,说他家穷得连六分钱的韭菜都吃不起,别把穷气带到她家来。从他的景象看那传说应该是真的。
小民的姥姥家跟桃子家是一个队上的,有三儿三女在城市生活,日子都过得挺不错的,姥姥姥爷过得也挺不错的。
一种悲悯之情在桃子心中升起
小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才看到了桃子,怔愣了片刻,欲言又止,低头进了教室后门,走向自己的座位;桃子转身进了前门,走向自己的座位。小民坐最后一排,桃子坐第一排,两人的座位在一条对角线上。
桃子把书放在桌子上,慢慢坐了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脑海里全是小民的样子:苍白的脸,忧郁的眼,一摇三晃的脚步,灰不灰、白不白肥大的旧衫子。
小民放下书,用左手撑着下巴,从背后盯着桃子,心里有些许激动、些许欣喜,想起刚才她那粉嘟嘟的大红脸, 心里暗笑:她终于脱了那野丫头的风貌,像个女人了。
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在全县人民的眼里那是殿堂里的殿堂,能进到这个殿堂里的那都是神。神总是威严的、矜持的,不苟言笑的,高高在上的,高一(1)班,桃子和小民当时所在的班级,就是这个样子的,上课鸦雀无声,下课悄迷处眼,同学不是继续匍匐在桌子上温书,就是依在教室外的围栏上看天看地,看别的班级同学肆意嬉闹。
小民那时看的是桃子,每天下课,他都会出了后门转前门,靠着栏杆看向桃子的座位,桃子看的是窗外的两棵钻天杨,它们春夏秋冬、日出日落就那样相守着,默然无语,或随风摆动,或栉风沐雨。
桃子觉得,那两棵白杨树就是自己和小民,彼此近在咫尺,却又相隔万水千山。
有一次,小民的父亲到学校找小民,桃子看见了,机械地从前排走到后排,看到小民在睡觉,就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然后指了指外面,小民慌张地爬起来,抹了把口水,慌张地跑出了教室,同学里有人偷笑,桃子红了脸,逃回了自己的座位。那是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
小民的家和桃子的家在一个村子里,离县城比较远,走大路有近二十里的路程,走小路就近多了,只有七八里的路程,但小路却要翻一座大山。大山里来往的人比较少,逢到下雨更是人迹寥寥,空谷幽幽,让人心生恐惧,加之各种恐怖传闻,使得桃子对那条山路更加胆战心惊,但以当时的家境和条件,她没得选。
高一那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桃子冒雨背着一个星期的干粮走到了那条山路的入口处,站在沟边等了很久,没等着一个人跟她同路,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只得战战兢兢的独自下了沟,走到沟底,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慢悠悠的在半山腰晃动,那影子走走停停,还不时回头向沟底张望,桃子更害怕了,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菩萨保佑”后,鼓起勇气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小民,他身上还披着块塑料布,远看跟个游魂似的,桃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后来,每逢下雨的星期天,桃子都会在半山腰看见小民,桃子知道,那是小民怕她害怕,刻意等着她的。只是,小民从不让桃子跟上他,两人之间总是隔着20米的距离,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跟桃子同路,上了山,他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那沟底老出事,那年冬天,桃子的父亲就坚决不让桃子再走那条山路了,他咬着牙给桃子买了辆自行车,但,那条山路却刻在了桃子的心里,尤其是山顶的悠悠白云和苍翠的绿植,更是让桃子想入非非。
有一天物理课,小民又睡着了,那说话温柔似女子的物理老师老刘温和地点起了小民:“江小民,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50千克”,小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三秒就给出了答案。
“看看,看看,人家这还是睡着的状态,你们谁能比得了?啊,比不了,比不了就好好努力吧”,他伸手示意小民坐下,满眼的慈祥和自豪。
“神人啊”,“不服不行”,同学们窃窃私语里满是崇拜,桃子心里也充满了崇拜,这一崇拜,心思不知怎的就跑到了那条山里去了:山下流水潺潺,山上白云悠悠,绿树苍翠,绿树间有一座院落,院子里小民吹着口琴,她白衣飘飘,看着莺飞燕舞。
小民没事的时候晚自习前会吹阵口琴,吹的很好,同学们都爱听,桃子更爱听。
“李桃,你说说这道题的答案”,“李桃”,老刘敲着讲台一脸坏笑的看向李桃,同学们哄堂大笑。
李桃如梦方醒,“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五十,老师,五十千克”,“我问的是加速度”,老刘一脸坏笑,同学们又一阵哄堂大笑,桃子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分明听到在那笑声里,就数小民的声音最大。
那件事,对桃子伤害很大,从小到大,她就没丢过那么大的人。她一遍遍的咀嚼,一遍遍的气恼、伤心,他想不通,看着自己出丑,小民咋就那么开心?
小民依然每天下课站在老位置张望,穿着他那身不灰不灰、白不白、冬天当罩衣、夏天当衬衣的旧衣衫,脸上充满着阴郁。
桃子也阴郁着一张脸,上课不发言,下课不出教室,窝在课桌上神游。
她的成绩大步下滑,眼看着高考都快无望了,急得她父母见了她就想揍她,小民也捎信给她:多看课本,抓住课本。
“他咋不直接告诉我?”,桃子小华,小华是小民的表弟。
小华说,“他说他不能”。
“他是哑巴?不能?啥鬼道理”,桃子说。
高考的那天,大雨磅礴,校园里的两棵丁香树拼命地绽放着,桃子站北边屋檐下,小民站南边屋檐下,两双眼睛都盯着那肆意开放的丁香花在雨中摇曳。
“你喜欢江小民?”,桃子的闺蜜说。
“没有”,桃子说。
“你喜欢李桃”,小民的同桌说。
“没有”,小民说。
“没有个鬼”,桃子闺蜜说。
“没有个鬼”,小民的同桌说。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小民家去了记者,采访了小民父母的教子之方,小民的爸妈透露了很多教子秘籍,鬼知道那都是照别人的本宣别人的科,他爸妈每天为生活奔波劳碌,哪有精力管他?
江小民是那年县里的高考状元,被顶流大学给录了。
那天晚上,天黑的特别晚,到处都亮堂堂的,白花花的,有些晃眼睛。
桃子搬了凳子去看露天电影,远远的望见了小民,他穿着一件白衬衣,破天荒地跟人谈笑着风生,满口白牙一晃一晃地,特别晃眼睛,桃子转身回了家。
八月底,小民去了顶流大学,桃子去了末流大学,从此再没见过面。
三
“桃子,桃子,你的电话响半天了,发啥愣呢?”,办公室的老李说。
“哦”,桃子尴尬的笑了一下,把目光从窗外的桃树上收了回来,拿起正在“滴滴”响着的手机一看,是个外地号,“是他的电话!”,桃子心里莫名的确定,她起身走向了资料室,哪里没人。
“是你吗?”,桃子声音有些发抖。
沉默!
“你好吗”,那边终于有了声音,是小民的声音,尽管过去了十几年,桃子还是能听得出来。
“我挺好的”,桃子哽咽了。
那边又是沉默。
“你好吗?”,桃子问。
“不好”,小民说。
“怎么就不好了?你那么优秀!当年可是咱班的顶流,又上的顶流大学,怎么能不好呢?”,桃子说。
“哼,都顺水流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家、没工作”,小民说。
“没家?家呢?你这些年都在干啥?”,桃子又哭起来了。
“你别哭,桃子,我鼓起勇气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问问你,你当年到底在意过我没有?都这么些年了,我不甘心,就想要个答案”,小民说。
“我等了你八年,你说呢?”,桃子有些悲愤。
“那你咋不来找我?”,小民说。
“你是男生还是我是男生?哪有女生主动的?再说了,你对我一阴一阳的,谁知道你是啥意思”,桃子说。
“我不敢!我爸说了,不让我找你,他说当年他找了同村的我妈,被我姥姥全家整治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不让我走他的老路,我也被我爸妈之间连年不断的争吵搞怕了,我害怕婚姻”,小民说。
“你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桃子问。
“嗯,一个人,一把琴,浪迹天涯”,小民说,“桃子,我们都不小了,倦鸟归林,以后你能陪着我吗?”。
“我有家,有孩子,他们对我很重要”,桃子哭的稀里哗啦。
长久的沉默后,小民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候,小民发了条短信给桃子:桃子,请原谅我的懦弱!我们在对的年纪没选择美好的彼此,终身抱憾!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从此我们就相忘江湖吧!我最后对你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我们之间的事情,尤其咱村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