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会议把钱万兴弄得筋疲力尽。倒不是公司的业务上遇到什么困难,而是因为宝花近来一直胃口不好,吃什么东西都没味,每顿饭只吃猫食那样一点点,人也消瘦下来,神思困倦,成天没精打采。他多次催促她去看病,她总拖着不肯去,好说歹说才算预约今天去医院看专家门诊。而自己又要接待一家重要客户,不能陪她去,所以一整天心挂两边,忐忑不安,他就怕宝花万一查出什么大病来,那就大祸临头,自己肯定经受不起这个打击。
散会后,他急忙打个电话,兰娣在电话里说:“宝花姐从医院回来后累坏了,刚睡下。”钱万兴急着问:“医院说是什么病呀!”兰娣说:“宝花姐不让说,你自己去问她吧!”说完就挂上电话。
这个电话好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他想:“为什么宝花不让说呢?肯定是得了大病!”他放下电话时手抖心跳,四肢发软,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忙通知阿强备车,打快档飞奔回家。他在车上一时涌起许多思绪:这些日子来,他生活在欢乐和忧愁中。说到欢乐,他现在有太多的幸福和快乐:家庭和顺,有财富、有地位、有健康,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万里挑一的爱侣。“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宝花是自己从万千人之中遇见爱上的、是失而复得,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碰巧赶上的、也是自己拼上身家性命才得到的。他为此痛苦过、差点绝望又重新快乐起来的,所以他是一个真正懂得欢乐和幸福的人。
说到悲哀和忧愁,他有太多忧心的事:前些日子,对宝花下毒的事还未破案、彭小梅被害,谁是她潜伏的指使人也未露面。阿强汽车遭拦截,意欲绑架主人,这伙人是何方妖孽?加上险恶的国事大局,日寇统治下的上海,76号特工总部横行,许多商人被敲诈、绑架、财产被没收、管制、拘捕,这一切危机组成一个巨大黑幕,它联接着许多根绞索都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收紧其中的一条绞索就能要了命。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他每当想到这些事就忧心如焚。“现在身边有了崔士雄、来福、薛金康、耿三宝等人。这些都是智勇双全、忠心耿耿的人杰,为自己筑起铜墙铁壁才稍觉安心。但宝花是我的灵魂,她的爱给予我勇气和力量,如果她要有什么差错,支撑我的脊柱就坍塌了!”他悲伤的想。
阿强的车刚进门,钱万兴急忙直奔出来。兰娣见到神色异常的钱万兴吓了一跳说:“钱爷,你没事吧?气色这么难看!”他也不和兰娣招呼,急步踏进卧室,见宝花盖着夹被睡着,看似正常的样子,才呼出一口气来。
他不想打扰宝花,来到起居室,招呼兰娣过来,问她医生诊断的结果。兰娣只是嘻嘻的笑,说:“你自己去问她!”弄得钱万兴一头的火。就一把抓住兰娣的手腕往后面一扭,痛得她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宝花听到了,在房里叫喊:“兰娣,做什么这样子大呼小叫呀!”钱万兴听得宝花的声音,就掀帘进屋,挨到宝花身边躺下,抚着她的脸,问看病的情况,宝花只是把被子捂住脸不肯说,丈夫追问得急了,她想到自己今后肚子里要装一个孩子,又羞又怕不禁哭起来。这下可把钱万兴吓死了,他跳到起居室把桌子碰得山响说:“你们见鬼了!到底出什么事,宝花在那里哭呢?”兰娣这才嘟着嘴说:“要做妈妈的人了,还哭啥?”
他这下子乐疯了,手舞足蹈,喜极而泣。他想:“自从与宝花成婚之日起,一心一意要她生个孩子,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就好比戴上一具水晶枷锁,才能拴住她的心。自己虽然早年有子,但那是与厌恶的女人所生,可以说,当初是糊里糊涂当的爹,而今与这儿子因宝花这层情仇关系,父子间已伤感情,恐怕今生今世也很难弥合。现在天从人愿,自己与最心爱的女人培育出爱的结晶,不管是男是女,孩子肯定会继承父亲超群的智慧和母亲绝世的美丽,将来定能飞黄腾达,为钱家光宗耀祖。”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钱万兴在这巨大精神力量激励下,迸发出无穷的智慧和精力,在崔士雄等人配合下,将两个公司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这是上海1941年的春夏之交,在敌伪统治下恐怖频发,市场萧条,但他以雄厚的资本,笃诚信誉、广泛人脉,积极谨慎的经商之道,还是在上海及周边市场开辟出一片天地。
他深思熟虑为保证宝花孕期母子平安,实行严格的保密措施,嘱咐兰娣和秦妈小心护理和饮食调养,并请了上海著名的妇科中医诊治,调理保胎,对外只说“宝夫人胃病发作,所以钱府内外除极少数人知晓内情外,都被蒙在鼓里。
在钱万兴看来,宝花怀孕是对钱氏家业的一个重大贡献,为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想送她一件珍贵的礼物。于是他特地去了上海几家著名银楼挑选,最后在老凤祥银楼选中一款十分美丽华贵的珍珠钻石项链,正中那颗大钻坠只要一动按钮即可开启,里面是空的,可放小型照片等纪念品。宝花笑着说:“我很喜欢,我要在这鸡心里放上我儿子或是女儿的照片。”
6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钱万兴在公司接到盛伯义打来的电话,他说“手里有重要的新闻,中午在新雅菜馆面谈。”钱万兴作为商人,他当然需要掌握当前的战局和政府重要的方针政策,就答应准时赴约。在新雅菜馆二楼雅室里,两人一见面打着“哈哈”十分热络。
盛伯义见钱万兴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派头十足,看来他诸事顺利,宝花并未与他闹翻,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十分嫉妒。而钱万兴见义弟虽然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但难掩其憔悴的形容。其实说来可笑,像盛伯义这样一个利欲熏心、阴险狠毒的伪君子,竟自作多情为宝花患上相思病。近来晚上严重失眠,日思夜想神魂颠倒十分痛苦。自从彭小梅被杀后,对宝花情况断了来源,他迫切想知道宝花对自己是否变心。所以今天设计引诱钱万兴到此,想听听宝花的近况,以慰思念之情。
盛伯义慷慨请钱万兴点菜。钱万兴这些天正有好心情,知道对方有钱,就点了该店四道名菜,有烟熏鲳鱼,蝴蝶海参,鲜滑大虾仁,八宝片皮鸭。盛伯义看了菜单认为太少,又加上锦绣冬瓜盅,茉莉鱼翅鸡丝汤,要一瓶香气浓郁,16度的法国红葡萄酒。这一席便饭足够穷人家一年的生活。
上菜后,侍应生倒上酒,两人浅酌慢饮,东拉西扯漫谈,钱万兴忍不住问:“老弟,你不是说有重要新闻告诉我吗?”
盛伯义故作神秘,把门关紧笑着,悄声说:“嘿嘿,你可知道今年初蒋介石派顾祝同七个师八万多人在皖南打共产党新四军,打了七天七夜,共产党九千多人只逃脱二千多人。后来又派汤恩伯带二十万人马进攻江北的新四军。听说国共为这事吵得一塌糊涂,嘿嘿。”
“这是一个大悲剧,亏你还笑得出来!蒋介石真混账,这不是自砍手脚吗?我记得去年8月,彭德怀发动百团大战,打死打伤日本伪军官兵四万多,当时蒋介石还发了嘉奖令。现在杀共产党不是帮日本人和汪精卫大忙吗?今年4月国军又丢了绍兴、宁波、温州、福州。蒋介石打日本不行,打共产党倒是一把好手呢?”钱万兴听了很生气,瞪起眼珠子,把蒋介石痛骂一顿。
“是呀,是呀,‘同室操戈,中国必亡’,这丧气的事不去谈它,喝酒,喝酒!”盛伯义见风使舵,故意顺着对方语意唉声叹气附和。他眼珠一转,想到一件高兴的事,就眉飞色舞的说:“哦,这是最近的好消息,我们工商部长梅思平开会传达汪主席日本之行,真是风光得很呢!他们在6月14日出发去日本,6月18日在东京受到日本天皇和皇后接见并隆重款待,天皇在皇宫门前迎接汪主席一行,然后进“千种阁”接见大厅,排场大得吓人,有近卫首相,平沼前首相,陆军大臣东条,大元帅杉山元……天皇几个皇弟、皇弟媳都立候在大厅,天皇亲自一一向汪主席介绍。接见后,天皇又在‘丰明殿’宴请,据说桌上摆满山珍海味,席面十分丰盛。天皇致祝酒词,说要实现‘大东亚共荣圈’”
“你不要以为天皇摆谱,请吃山珍海味,日本就富得流油,我倒听说日本国内老百姓的日子十分难过,他们粮食问题很严重,从去年8月1日起,东京市政府下令,食堂和饭馆已禁止出售米饭,各户的面粉也控制供应。”
“不管怎么样,天皇隆重宴请汪主席是给我们中国人天大的面子,而且完全是对大国元首的礼遇。特别重要是宴会后,天皇当场宣布借给我们3亿日元贷款,而且三年内不计利息,还答应给四个陆军师的武器装备。汪主席真是感激涕零,连呼‘衷心感谢天皇陛下的恩赐’,作为回报,汪主席和近卫首相发表联合宣言表示:中国政府愿与友邦日本分担建立东亚新秩序的责任……”
钱万兴见盛伯义讲得兴高采烈,心中十分反感,就打断他说:“这有什么可夸耀的?天皇请吃一顿饭,借了3亿日元,4个陆军师的装备算什么恩惠?还用得着感激涕零吗?你想想看,日本三百万军队在中国吃穿用,还拿去我们多少黄金、白银、钱财,物资、文化古董?中国人死了多少?这笔账怎么算?说到‘大东亚共荣圈’,他不是骗人就是有天大的野心,可能下一个侵略目标要指向东南亚了!天皇交给汪精卫的任务是:中国要为日本建立东亚新秩序分担责任,就是说日本要什么中国就得供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