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匠,倭人和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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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乃是虚构,经过大幅度重写。




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湘西山林,秋夜已深。

树都在掉叶子,一棵棵光秃秃,灰戚戚。

张牙舞爪的枝丫,像是迎面扑来的怪兽,呈现出肃杀气息。

如水月色下,有一老一少两人正在赶路。

两人都留着简单的太极发髻,身着长袍,一副道士打扮。

“师父,您说的那个破庙还要走多久,这都快子时了。无量寿福,子时已到,百鬼夜行,百无禁忌……哎哟,师父,您又打我头。”

“为师很后悔带你下山云游,等回山之后,我传你一篇闭口禅修行如何?”

少年唤做羽阳,十四五岁的模样,被师父轻敲脑壳后,再听到闭口禅,吓得一溜烟地往前跑去。

双陵道长则在后头大踏步跟着,每一步都走出两三米的距离,丝毫不见落后。

师徒二人进山赶路,从白天到现在,已经走了七八个钟头,没有停歇。

前面是一个小土坡。

双陵道长身形加快越过徒弟,登上土坡最高处站定,极目远眺。

羽阳低头往上爬,险些撞上他。

顺着师傅的目光,羽阳惊喜地发现,前面半里路外,真有一座古庙,因为隔得远,看不大清楚牌匾上的名字。

“师父,真有一个庙,咱们快走,进去休息。”羽阳哧溜跑下坡,奔向古庙。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果然是个“破庙”,外面的围墙斑驳破损,已经看不出颜色,到处都是裂纹。

两扇庙门,一扇向外,一扇向内开着;门上的扣环也被人抠了去,只剩下两个洞。屋檐、屋角挂满了灰尘和蛛网。

不等师傅跟过来,羽阳冲了进去,身后的两扇门,无风自动,吱呀作响。

眼前是一个院落,地上堆满了东西,整整齐齐叠放着。

目光越过这些东西往里头看去,院落尽头是主殿,两边各有一条通廊,应该是连着后面的厢房。

“无量寿福!!!”正在东张西望的羽阳,身后传来双陵道长的念唱之声。

听着师父念颂超度用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羽阳才注意到,堆在面前的无数“东西”其实都是棺材。

这座古庙,被人改造成了一个义庄,用来停放尸体!

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颠沛逃亡,很多人都死在逃生的路上。

有好心人往往会自发组织起来,将这些人的尸身整理存放,等他们的亲人寻找过时送还。

那些很长时间无人认领快要腐烂的,就会集中起来埋葬,久而久之,埋葬之地也就成了乱葬岗。

羽阳也跟着师父念经超度。

良久,师徒二人停下来,伫立在院中,看着眼前的情景发呆。

“为师还记得,当年我下山历练时,这寺庙里面还有香火。我与住持谈佛论道,成了朋友。本来约好,以后路过此地还来看他,不知现在我那老友去了何处,是否尚在世上!”

“走,我们到后院的厢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再赶路去麻子石头镇。”双陵老道感慨片刻,带着羽阳绕开这些棺木,走入通廊,去找休息的所在。

如果是普通人,深更半夜到进了义庄,见了这么多棺材,怕是拔腿跑还来不及,并且要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给自己。

可这二位,一个是玄门正宗授了符箓的高功道长,一个则是跟着他长大的小道士。

老的道法通玄,小的修道初窥门庭,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并不在意这些。

两人选了一间有屋顶,门窗齐全的房间,决定就在这里过夜。

双陵道长盘腿坐下,闭目不语。羽阳知道师父有做晚课的习惯,也不去打扰他,放下行李,自己出去转悠。

从龙虎山下来之后,师父就时刻耳提面命,指点羽阳,教他人情,讲解世故。

羽阳才十五岁的年纪,天性好奇活泼,每到一地,都很新鲜。

溜达到门口,羽阳发现那原本开着的庙门,不知道何时已经关上了,想来应是师父随手为之。

走到那一堆棺木边上看。有些棺材破旧脱漆,连盖子都没有。

他毕竟还是少年,隐约看到里面的尸身,不敢再停留,转身离开。

一阵秋风扫过,院中的荒草倒伏,沙沙作响,四周风吹落叶,夹杂着怪虫鸣叫。

正要回厢房睡觉……

“当”……

墨黑的夜空传来一声锣响,接着又是“叮”的一声铃铛响。

锣鼓铃铛离此地可能比较远,即使在这寂静安宁的山里旷野中,也显得很细微,但清脆可闻。

羽阳好奇,推门出去。

声音是从那个土坡传来的。

土坡高耸,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坡后的景物。

等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声音再次响起,大了许多。

一个戴着斗笠的脑袋出现在坡顶,接着露出穿长袍的身子,慢慢整个人显露出来。

来人个子高挑,站立在土坡上头,借着月光,看到他左手一甩,发出一声锣响;右手轻抖,传来一阵铃音。

刚才羽阳听到的声音,原来是这人手上一个小锣、一个铃铛发出的。

这人步伐轻盈,跳下土坡,朝着义庄走来。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六个人,连成一排,鱼贯着而下。

这六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衣服,青色斗笠,步伐整齐,一同前进。

羽阳看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背上忽然有人轻拍他一下。

“莫出声,跟为师来。”

双陵道长不知何时到了羽阳身后,将他拉回院内,两人跃到屋檐之上坐好。

“师父,您不是在做晚课吗?”

“傻小子,这荒山野岭你也到处跑?没看到有陌生人来?”

“师父,您看那几个人好生古怪,想必跟咱们一样,深夜赶路,好不辛苦!”

双陵老道轻轻叩了一下羽阳的脑袋,笑道:“你再瞧仔细了!”

被师父这一提醒,羽阳才发现这一行人有些古怪。

高个子后面跟着的六个人步伐统一,动作有些僵硬,举手投足之间,却像是以前师父带自己看过皮影戏上的人物。

那名高个子,走的就随意多了。

况且,这大晚上的,走路还鸣锣响铃,也不怕招来野兽么?

小脑瓜子一转,羽阳想起在道观中听几个师兄闲聊过的一件事情来,登时瞪大眼睛,看向师父。

双陵老道朝他点点头:“这是湘西赶尸人,应该是受人之托,来义庄寻找亡人,运送回家。我们先避一避,不要冲撞了他们。”

相传赶尸途中,只有一个活人带队,走在队伍前,沿途鸣锣摇铃,告示生人勿近。

双陵老道虽然见多识广,是个老江湖,可也是头一遭亲眼瞧见这赶尸队伍,有几分好奇。

师徒二人,骑坐在墙头,看得津津有味。

那高个子赶尸人口中不断吟唱,念念有词,走到义庄门口停了下来,又鸣了几声阴锣,摇了几下铃铛。

羽阳竖起耳朵听他口中吟唱的,居然是南宋文丞相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赶尸人念完正气歌,朝着庙里面又大声喊道:“叨扰,逝者回乡,生人避让。”

喊了几嗓子,不见回应,料想里面应是无人,便径直往里去。

后面那六个黑衣人一起抬腿走动,很快就到了庙门口。

羽阳这才看清,黑衣人戴的青色斗笠全是粽叶做成,上面贴着几张黄色符咒,面部和颈部遮住,看不清五官。

从屋檐下经过时,能闻到朱砂的味道,应该是眼耳口鼻等,都用朱砂封住,据说可以防止尸体神魂逸散。

赶尸匠一脚踏入义庄,后面跟着的六个,却停在庙门转起圈来,明明庙门大开,空气中却好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阻挡。

赶尸匠察觉身后有异,停步回头。

无论他怎样念诵咒语,六人就是无法踏入义庄。

“古怪古怪!怎的失灵了?”

赶尸匠跳出庙外,重新念诵咒语,那六个人又开始整齐划一地跟着他走动,不见什么阻碍。

可他进到庙里,咒语就失灵了。六个人贴着大门团团转,无法进来。

羽阳看得奇怪,他用手轻拍师父,满脸疑惑。

双陵道长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看。

那赶尸人站在庙外朝里头看去,呆立半晌,双手一拍道:“是了!一定是!”

犹豫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摸出一些符,贴在六个人身上,这才重新走入庙内。

这回,那六个人原地不动,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法,没有跟着赶尸匠。

“羽阳,瞧出来了没?”双陵老道见赶尸匠在院中棺材堆里开始翻找起什么来,低声询问。

“师父,这里有阵法?”

“倒转阴阳门。”

双陵老道不再解释,继续盯着赶尸匠。

他目光中满是深意,原本温和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一张脸也板了起来。

羽阳没注意师父的变化,他少年心性,全神贯注地看着热闹。

赶尸匠一贯做的是这种活计,人在棺材堆里没有半分害怕,自顾自地,挨个棺材检查,时不时还伸手进去拨弄。

半个钟头过去,他已经查看了十几口棺木。

最后,赶尸匠扛出三具尸体,呈品字摆放在空地上。

接着从身上拿出一些符咒,贴在他们额头,喊一声“起”,也不知那符有什么作用,总之这“人”就直挺挺地站起来,既不歪斜,也不倒地。

羽阳自小在龙虎山修道,知道有一些符咒,能够将活物身形暂时固定住,赶尸人将符咒这样使用,倒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这三个“人”跟着赶尸匠往外头走去,走得有些踉跄不齐,东倒西歪,不像外头六个那么顺溜。

越靠近门口,三个“人”动作越缓慢,似乎背后拉着千斤大车,走得十分吃力,最终停下。

赶尸匠见状,从包袱里面又拿出一沓符咒,不要本钱般地在他们身上贴去。

每增加一张符咒,尸体的动作就轻盈一分,一刻钟后,赶尸匠连同三个人终于“爬”出了庙门,与外面等候的六个汇合一处。

双陵道长轻咦一声,若有所思。

这一声惊动了赶尸匠,他立刻停下,抬头张望。

只见一只乌鸦,“哇”的一声从檐角飞起,扑棱着翅膀离去,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

赶尸匠喊一声晦气,发着牢骚:“竟有高人在此布下倒转阴阳阵法,里面的那些死人魂魄,只能投入黄泉,不能出的庙来。若不是多用符咒镇住他们残魂骗过阵法,今儿个还出不来了。”

嘟哝一阵,赶尸匠满脸都是心疼之色:“这趟买卖下来,怕是要亏本,居然用了平常五倍的符,啧啧。”

他摇摇头,没有停留,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后面九个“人”也急忙跟上。

羽阳却羡慕不已地看着师傅。

方才这个老头居然都没有念咒,随手就将一张符纸施展出了障眼法变成乌鸦飞走,引开赶尸匠注意。

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练就这手功夫。

不多时,赶尸匠带着九个“人”,已经没入远处林中。

双陵道长跳到地上,用手捋着下巴的胡须,思忖片刻后,叫羽阳拿上包袱,和他一起跟上去瞧瞧。

少年人总是心怀好奇,不怕来事,就怕没事,立刻照办。

等他拿了包袱出来时,见师父在门口捣鼓了一阵,将庙门关好,拍拍手笑道:“修好了!”

赶尸匠带着九具尸体,走不快,又要按规矩鸣锣摇铃,师徒二人跟在他们身后两百来米处。

清冷月色下,这一前一后两拨人在林中穿行,十分诡异。

“师傅,咱们为何要跟上去?”

“这个人,有点古怪,不像是在干正经活。”

羽阳低声嘀咕:“赶尸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活。”

双陵道长正色给他讲道:“赶尸匠做的事情,乃是帮助客死他乡的人,得以落叶归根,让亲人见上最后一面,再入土收殓。是有功德的事情,你可不要乱说话。”

羽阳登时来了兴致:“师父,这个人另有隐情吗?”

“先前为师以为,这赶尸匠和你我一样,都是走夜路累了,寻到义庄休息。他进庙时,身后的六具尸体就被大阵阻却,只能独自进入。”

羽阳点点头,他刚才亲眼所见。

“直至他进入院内,开始在棺材堆里头东翻西找起来时,为师就起了疑心。”

“那有什么奇怪的,师父,他不是找了三具尸体,带着他们走了吗……哎哟……”

羽阳又被老道敲了脑袋。

“没有死者家属指认,也不见他拿画像核对,他如何知道该找哪个?这尸体赶回家乡,那边的亲属是要相认的,若是赶错了人,传将出去,一来少不了被家属暴揍,二来在这行里也再无立足的可能,这种断自己生计后路的事情,正常人会去做?”

羽阳毕竟年轻,没想到这一层,被师父点拨之后,立刻说道:“那他就是偷尸体,另外有用?”

双陵老道微微颔首:“你说对了一半。为师问你,这世上可有人无缘无故去偷这个的?损伤阴德,报应不爽。何况这些义庄中的尸体,不比得大户的墓葬,并无金银黄白之物可拿,他偷去做什么?”

羽阳眼珠子一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邪术?”一股怒气涌上他心头。

双陵老道面色一正,缓缓道:“所以咱们才要跟上去看看。那义庄本来被高人布下倒转阴阳大阵,助里面的亡魂不至于四散离落,变成孤魂野鬼,原本是做了件善事。刚才的赶尸匠不仅偷盗尸体,还强行用符咒破去阵法,这样自私自利地缺德勾当被咱们撞见,理当管管。”

说到此处,老道儿脸上突然出现无比惋惜之情。

刚才赶尸匠出来之后,他不惜使用了紫色符咒,修补倒转阴阳大阵,防止里面的亡魂四散漂泊,成了孤魂野鬼。

这紫符珍贵异常,因此这老儿肉疼得紧,十分不舍得。

赶尸匠走得不紧不慢,每走百来步,就停下来鸣锣摇铃,然后接着走。

师徒二人也小心翼翼,在远处跟着。

走了两个时辰之后……

双陵道长认得这里,再往前走几里地,就到了范家村的地界。

范家村,龙寒柳,落花洞女……也不知道她们如今生活的怎样……

前面是一座山坳,转弯进去有一个很大的平地,坐着一个人,吸引了双陵道长的注意,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此人盘腿而坐,身姿挺拔,抬头看天。

借着月光,能看清他戴着一顶半尺长的帽子,看起来像扣了一个茶杯在头上。

他身上的长袍笔挺,式样简单,就像两块布,覆盖身前和身后,用腰间的束带系住。

双陵道长和羽阳不敢跟得太近,找了一棵树,纵身跃上,远远观看。

这个人的模样,羽阳看不清楚,他师傅却瞧得明明白白:惨淡白面,朱红嘴唇,双眼漆黑。

赶尸匠看到这怪人,赶忙往前小跑几步,到近前低头说话,后面跟着的九个“人”,动作依然很有节奏,但每踏出去一步,也比之前要大。

双陵道长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张黄纸,那符从树上飘落,快要碰到地面时,忽然自己对折,扇动几下,变成一只黄鸟。

这黄鸟栩栩如生,“扑棱扑棱”扇动翅膀,披着月色飞向天空,滑向离赶尸匠最近的一棵树上停住。

随即,羽阳耳畔就传来对话的声音。

传音符!

传音符可以远距离传送讯息,原本是需要花费较长时间和精力才能制成。使用前还要有一些繁琐的准备手续。

自己师父居然能随意将黄纸变符。怪不得在龙虎山上,总听别人说他是符咒一道的天才,素有“符真人”的美誉。

“大人,按照您的要求,带来九具尸体。”

那人“嗯”了一声,便急切地走向后面九“人”。

看完前面六个黑衣的,没说话。

又看到后面三个新进的,身上只是随便贴了几张符,五官抹了些朱砂,眉头一皱,显得很不满意。

赶尸匠急忙解释:“大人,您这东西时间要得紧,实在来不及逐个仔细准备。先前这六个已经花了在下三天时间。幸好路上遇到一个义庄,挑了三个,绝非凑数敷衍。”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些发颤。

“你们这些华夏人,做事就是敷衍塞责,怪不得国弱民贫!”

这是双陵道长第一次听清怪人说话。

他的语调生硬,每一个字虽然都是官话,可听起来,阴阳平仄都不在调上,十分别扭。

看到羽阳也投来疑惑的目光,老道儿悄声对徒儿说道:“倭人。如果为师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倭国神道一派的人。”

彼时军阀混战,华夏大地民不聊生。倭国觊觎邻邦已久,正在做着入侵的准备。

在民间,有不少倭国的武士、浪人、神道术士混入华夏,明面上四处找人切磋武艺技法,暗地里大搞破坏,协助军人暗杀,做了许多龌龊恶毒的坏事情。

双陵道长虽在龙虎山上修道,但江湖中人总有自己的圈子和交流的方式,对这些倭人的恶劣事情,早有耳闻。

赶尸匠被倭人训斥,身形呆住不动,眉头拧紧,却又不敢反驳,干脆就不吭声。

倭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掂了掂,丢到地上,再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围着九具尸体上下打量。

赶尸匠默默蹲下,将小袋子捡起,捏了捏,转身就走。

他忍辱忙了几天,最终还是看在银圆的份上,选择了沉默。

“下次动作快点,不许这么慢了!”倭人头也不回,倨傲地吩咐道。

赶尸匠身形略微停顿,便大步离开。

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离去之后,留下的九“人”站在原地不动,显然控制权交给了倭人。

“师父,他要走了!”羽阳看着赶尸匠离开,不知道应该留下,还是跟上去。

“徒儿,这回咱们顺藤摸瓜,看样子找着正主了,甭管那赶尸匠。”

两人依然趴在树上,瞪着眼睛看。

倭人围着九具尸体,上下打量审视,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叽咕着些什么。

片刻之后……

倭人袖子一抖,拿出一沓纸片来丢在地上。

每一张纸片,都是折叠起来的,落地之后,就像充了气,自动就张开,不断变大鼓胀起来,发出沙沙之声。

不多时,那些纸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逐渐充盈,由薄变厚,支棱着站了起来。

这些充了气的纸团,长出了四肢,还画了五官,漆黑的眼睛和红的嘴唇,被白纸衬托,显得异常凄惨。

竟然变成了十个纸人!

倭人此时全神贯注,比划着一些古怪却又颇有章法的手势。

“这纸人之中,蕴含一丝怪力,既不像魂魄,又不像僵尸,有趣。”双陵道长自言自语道。

羽阳待在师父身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觉得倭人好像在变戏法,看得津津有味。

纸人就像皮影戏里的人物,排成一排,摇晃着走到赶尸匠之前带来的九个“人”前面,挨着他们逐一捉对站定。

只是纸人有十个,还多出一个孤零零的,被山风一吹,摇摇晃晃。

“这……这是……”双陵道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技法,似乎以前听人说过,眼下急切之间却想不起来。

倭人突然“喂”了一声。

羽阳心里一紧,拉住师父的袖袍。

“徒儿莫慌,你看那边……”

顺着师父所指,已经走到百米开外的赶尸匠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倭人。

“你,过来!”倭人冲赶尸匠招了招手。

赶尸匠暗骂一声,虽十分不耐烦,但还是折返了回来。

在他眼里,倭人虽然趾高气扬,根本瞧不起自己,可至少出手阔绰,此前替他找过不少尸体,赚了许多银元。

如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百姓颠沛流离死伤极多,有些亡者,家乡亲人也都死绝,赶尸匠的生意,早就一落千丈,没有客户了。

他暗下决心,顶多再做一次买卖,就带着家中妻儿远遁山林之中,与倭人彻底断绝关系。

倭人看着走近的赶尸匠,眼神闪过一丝厉色,转瞬即逝。

“你,做得不错。这九个……”他指了指身旁的九具尸体。

那十个纸人也列成一排,在山风吹扫下,微微摇晃,说不出的诡异。

“这九个非常好。我要奖赏你,过来。”倭人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细小的牙齿。

赶尸匠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看到倭人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布袋时,心里掠过一阵狂喜,忙不迭地伸手去拿。

将布袋握在手中,享受着熟悉的手感,赶尸匠立时下定决心:回去之后,就带着老婆孩子跑路,等什么时候改朝换代天下太平,再出来讨生活。

自己这手艺,眼下世道是没法做了。

主意已定,赶尸匠脑海中掠过妻子女儿的样子和欢声笑语。

他常年和死人打交道,所见所闻都是冰冷。

这时候想起亲人,一股暖流从胸腔升起,流淌到全身,嘴角也挂出一丝笑意。

看向这倭人时,也不觉得对方讨厌了。

正要将布袋收入怀中,手腕一紧,被那倭人死死扣住。

“大人,你……”赶尸匠面色一震,想起传闻中的,倭人变态无耻,没有道德伦常,该不会……

没等他胡思乱想,背后“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急忙回头,原来是一个纸人从身后抱住自己。

纸人那画上去的五官,也挤在一起,似乎想显露笑的表情,却比哭都难看。

赶尸匠心下大骇,拼命挣扎,纸人却越抱越紧,犹如铁箍,勒得他无法喘气。

接着传来一股如牛大力,将自己摔倒在地。

事发突然,躲在远处看的双陵道长和徒弟也被吓了一跳。

“师父,要不要救他?”

“报应不爽。”双陵道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羽阳不再作声。

此刻场中情形突变。

纸人紧紧贴住赶尸匠,朝他肌肤之内浸透,刺破肌肤,被鲜血浸染立刻变成红色,远远看去,赶尸匠此时就像披着一件红色披风。

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似乎都被烧红的针刺入。

肝胆俱裂的痛楚,刺激得赶尸匠张嘴哀嚎,叫声十分凄厉。

“哼,吵闹!”倭人斜眼看着赶尸匠,掐了个手势,纸人迅速膨胀变大,将赶尸匠完全包裹,只听得见骨头断裂犹如爆豆子一般噼啪响起。

赶尸匠瞪圆双目,充满无数血丝,血丝连接成片,整个眼珠变得赤红,逐渐失去了神采。

“阿菱……欣儿……”

几个像是名字的音节从赶尸匠嘴里吐出来,由于胸腔被压迫,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又过了几息后,赶尸匠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羽阳定睛看去,倒吸一口冷气,那赶尸匠竟然从头到脚,都变成了纸人的模样!

倭人继续施法,另外九个纸人对九具尸体如法炮制,也都变成了血红色的纸人!

这十个血红色的纸人,忽然开始原地转圈,发出“呜呜”的鸣叫,声音从低到高,从单调变嘈杂,忽然从嘈嘈切切之声中传出女子笑声。

羽阳眨巴眨巴眼睛,刚才纸人所在之处,赫然出现了十个妙龄少女,个个脸色惨白,身着和东瀛人一样的白袍!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应该就是赶尸匠所化,“他”的眼珠时不时地转动几下,只是犹如寺庙里塑像上画出来的眼睛,毫无光彩。

看着这一切,双陵道长面色立刻铁青,神情肃杀,一股滔天的怒意,如浪潮般朝四周波动开来,把羽阳吓了一跳。

羽阳看到一向笑眯眯的师父神情冰凉,面孔犹如铁铸,也不敢问。

“惭愧惭愧,道士我修行几十载,何曾有这么大的心境波动,愧对祖师爷,愧对祖师爷!”双陵道长生怕羽阳被他释放出来的滔天杀意吓到,赶紧转过身去,压制心中的戾气。

他是玄门正宗,见多识广,结合此前听到的传闻,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式神!

双陵道长很久以前,曾听朋友聊过式神之术。

这术法在倭国属于神道一派,请下灵体,供施法者驱使。

不知道眼前倭人对这术法进行了什么改造,竟然能将尸体中的残魂抽出来和纸片人合二为一,邪门至极。

那倭人炼制出了十个式神,颇为开心,满脸得色,兀自欣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果然新鲜的生魂抽炼而成最为强大,其他九个还不如你。”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赶尸匠所化式神说的。

赶尸匠变成的高大少女,眼珠子木然转动一圈,朝倭人弯腰鞠躬。

一个式神,忽然咧开猩红大嘴吼了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凝聚成音浪电射而出,刺中停在枝头的黄鸟,将其瞬间炸为齑粉。

一声巨响在羽阳脑海中炸开,他眼前一黑,差点栽下树去。幸好老道将他扯住,一同跳下树来。

“阁下在这里偷看了许久,出来说说话吧!”倭人转向他们所在的大树,喊话道。

被发现了!

双陵道长也不回答,示意羽阳别动,自己大踏步朝倭人赶去。

两百来米的距离,他总共只跨出了九步,就到了倭人面前。

缩地成寸!

既然被发现,老道儿就准备上去硬刚,绝不示弱!

“我是升井狗,领教阁下的大姓尊名?”升井狗看到双陵道长这比鬼还诡异的身法,瞬间到了自己面前,下意识后退半步,或许是觉得自己举动有些没面子,赶紧厉声喝问。

“话都说不明白的玩意儿!”双陵道长冷哼一声:“领教就算了,不过你这条狗命,道爷想要领了!”

升井狗的师父曾经再三告诫,华夏地大物博,能人异士无数,任何时候都不可大意。

尤其是遇见道士,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来华夏两载有余,仗着这改造之后的式神术,罕逢对手,早就把师父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

看着这个老道士除了双目如炬,身法诡异外,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于是伸手一招,六只式神将自己团团围住,其余四只,直冲双陵道长而去。

至于羽阳么,看起来就是个懵懂小孩,压根没放在心上。

来到华夏之后,冥冥之中,界位之上似乎有无形的力道,阻断了这些阴阳师和倭国灵体的联系,一个都请不来。

因此倭国神道对式神术做了改动,借助亡者躯体和残魂,代替灵体。

虽然不能使用高级术法,但胜在身体坚硬,力大无穷。

这老道儿看来有些高深莫测,可一力降十会,升井狗并不相信他能敌过这许多式神。

发动攻击的式神中,有两个跑得最快,当先冲双陵道长砸出拳头。

老道儿往前蹲了个马步,身形下沉,双拳轰出,与式神正面硬刚。

“轰”的一声对拳之后,式神竟然被他的大力硬生生震得倒退。

双陵眼疾手快,不等它们倒飞出去,变拳为抓,扣住对方的手腕,就地转起圈来,式神跟着他旋转,逐渐离地,被抡出去老远。

落地之后,去势不减,继续在地上摩擦了十几米,才撞上大树停下。

另外两只这才赶到,看着两个同伴被扔飞,迟疑半晌,脸上居然露出思考的表情。

片刻之后,它们改变了战术。

红唇一张,一道凄厉刺耳的声波从血盆大口中激射而出,直指双陵。

老道不慌不忙,双手在胸前互相扣住,脸色一沉,紧闭嘴唇,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声“哼”,在旁人听起来很平常,就是透着一股不屑而已,但在式神脑海里却响起了一阵炸雷。

两道无形的声浪撞在一起,带起一股旋风。

两只式神被震得懵懵懂懂,站立不稳,浑身上下发出纸张破碎的裂帛之声,随即全身便出现了无数裂纹,委顿倒地,碎成了无数块。

刚才被双陵道人抛飞的式神从地上爬起来,分别看了羽阳和双陵一眼,老的茬子硬,太不好惹,还是先对付那个小家伙。

于是连飘带跑,朝着羽阳合围而来。

再说双陵道长,以“惊神咒”震碎两个式神之后,抓紧时间调息,双手却拢在袖子里面,眼睛却冷冷地瞪住升井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升井狗却不淡定了。

式神之术在他们老家,乃是上乘之道,几百年来,都被当作国术尊崇。

只是进入华夏之后,这类术法,就被冥冥之中的无形之力压制住,召唤不来灵体。

他们绞尽脑汁,才想出了借用亡者身体,抽炼亡魂的邪门手段替代。

之前在华夏使用起来,无往不利,可如今面对这老道儿,一个照面就损毁了两只,惊吓之余,他掐个手诀,又号令五只冲老道士而去。

这五只式神围住双陵道士就是一顿乱打。

无论他们怎么攻击,老道士滑如泥鳅,身形灵敏,每次都是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摸不到他身体。

刚才还好整以暇的升井狗,后背沁出汗珠来。

法体双修?

华夏的道士,都这么能打么?

升井狗看了一眼羽阳那边,本来估摸两只式神差不多已经打死了小道士,准备召唤回来,合力击杀老道。

这一看之下,呆若木鸡。

只见那少年,手持一把木剑,与两只式神斗得正欢,逐渐有压制的意思。

木剑挥舞,隐隐发出雷鸣之声。

雷鸣辟邪,木剑与式神一交手,便有火光迸发,每击之下,都有烧焦的气味产生。

那两只式神露出惊慌神色,若非有升井狗咒语驱策不能后退,早就溜之大吉了。

这柄木剑,取自金阳五木之首的桃树。

老道儿年轻云游时,降伏了一只成精的黄鼠狼,略加惩戒之后并未杀它。

黄鼠狼感恩,将双陵引到山巅,目睹了天雷轰击一株桃树。

桃树有一条枝干被天雷劈中,却没枯死,反而从中焕发勃勃生机,生成了“雷击桃木”。

双陵取下其中一段,回山制成“雷击桃木剑”,是道家法器中最为高端的一档。

后来他成为高功道士,道法通玄,各种符法咒语信手拈来,就将此剑传给了羽阳。

雷击桃木剑善能克制邪祟鬼物,这式神本体是纸糊的,又借用了亡者尸体和残魂,最被桃木剑克制。

因此老道儿才丝毫不担心羽阳的安危。

不多时,两个纸人所化的式神,就被烧得全身焦黑,动作也不怎么灵光,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双陵道长被五个式神围住,仍有余暇观看徒儿的情况,见羽阳无忧,心神大定。

这些式神都是死物,力气无穷无尽,人却有体力耗尽之时,须得速战速决。

他边打边退,将式神引到树林外一处开阔地带。

升井狗看着老道士边打边走,疑他有诈,连忙加快手势作法。

在月色下看,仿佛一个站着的巨大王八,挥舞四肢。

“徒弟,将雷火符备好!”看到羽阳解决了两只式神,老道儿吼了一句。

羽阳从背包中掏出一沓黄符。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蝌蚪大小的文字。

尤其是符头的那一笔,仿若有灵,虽被画在纸上,却欢动跳脱,随时都呼之欲出。

雷火符刚拿出来,老道儿就踏着缩地成寸之术出现在羽阳面前,一把将符抢过。

“师父,悠着点用!”

老道身形迅捷,拖出一道虚影,重新撞入那五个式神的包围圈。

他眼疾手快,抓住其中一只式神的手,使出缩地成寸,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场中就剩下四个式神,大眼瞪小眼。

双陵出现在百米开外,拽住式神,嘿嘿一笑,手掌上下翻飞,就给对方贴上了几张雷火符。

这符贴好之后,立时就有一股惊心动魄的伟力呼之欲出,极为澎湃。

符文勾连天地之力,围绕式神身体四周的空气中,密密麻麻出现许多微小电光,仿佛无数萤火虫飞舞。

这些电光被符纸吸引,全都朝它涌去。

老道见天雷已经被勾动,身形立即远遁而去。

只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巨响,贴着雷火符的式神全身绽放光华,犹如一个巨大的人形烟花燃烧起来,瞬间照亮山林。

片刻之后光团熄灭,只留下一堆燃着小火苗的黑灰。

老道儿如法炮制,接连将另外四只带到不同方位,贴上雷火符炸掉。

一时间,山林之中焰火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就连被羽阳打为重伤的两只式神,也被老道士用同样法子烧毁。

羽阳看着师父不要钱般地豪掷许多雷火符,肉疼不已,又不敢阻拦,只好苦着脸暗自埋怨。

九个式神,连同九具尸体顷刻之间,便被烧为飞灰。

空气中接连传出九声叹息,像是如释重负,像是告别,又像是道谢。

羽阳这才知道之前师傅暴怒的原因。

这式神之术,不仅夺占尸体,借人躯壳,还能号令死者残魂,使其无法往生轮回,这可是有干天和的大恶大邪。

双陵道人一向嫉恶如仇,遇到这样的邪术,怪不得暴跳如雷。

如今雷火符破去升井狗的法术,又将这九具尸体烧掉,释放了亡者残魂,使他们还有往生投胎的机会。

看着眼前的烟火,升井狗心都碎了。

炼制这改造之后的式神,寻找尸身作为载体只是最后一个步骤。

在此之前,选取纸张,施加咒语,描绘铭文等过程十分耗费精力,繁杂无比。

眼见着刚练出来的十个式神还没捂热乎,就被这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毁去九个,升井狗胸口炸裂,一股咸湿涌上喉头,几乎暴走。

他又想起了老师的谆谆教诲:“华夏之大,人杰地灵,英雄豪杰辈出,绝不可轻视。”

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赶紧想办法逃脱才是当务之急。

左顾右盼,只有赶尸匠所化的式神,还呆呆站在身旁,等候发令。

升井狗默念咒语,赶尸匠木然转身,扑向双陵。

老道儿此前连用缩地成寸之术,又催动九次雷火符,体内法力消耗十之去九,已显疲态。

这赶尸匠被升井狗活活祭炼成式神,威能远超之前那九个,弹跳之间,带起劲风呼啸而来。

“徒儿,剑来!”双陵道长夷然不惧。

就算没了法力,但雷击桃木剑在手,硬刚就是了!

羽阳十分机灵,早就朝双陵跑来,准备师徒二人合在一处,以免这倭人还有后手突然发难。

就在羽阳递剑时,赶尸匠突然硬生生地扭转身体,朝升井狗跳去。

他来得突然,将毫无防备地升井狗扑倒在地,随即转头望向老道儿。

那原本木然的眼睛之中,竟然泛起一丝神采,随即暗淡下去,好像奄奄一息的野狗,放弃所有抵抗,没有任何念想。

升井狗狂怒之下,忽然咬破了舌头,吐出大口的血来,同时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

双陵道长脸色一变。他感受到,对方的法力陡然间攀升了好几个台阶。

事不宜迟!

老道儿铆足力气,执剑电射而去。

雷击桃木被他法力催动,表面覆盖了一层青色雷光,轰的一声插入升井狗的胸膛。

糟糕!

这手感……怎么像是刺在败絮之上??

雷光散去,赶尸匠怀中抱着一堆白布,挂在桃木剑上,不见任何血迹。

遁法!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鬼法术,但修道之人触类旁通,双陵道长已经瞧出,这个升井狗使了什么保命秘术逃遁了。

除恶务尽!

若是被他逃脱,对方肯定会变本加厉,重新弄出一些式神,届时必然会残害更多生灵。

没有丝毫犹豫,双陵道长伸手就将头顶发髻上的木头发簪摘下,放于掌心,轻轻抛起,食指弹向发簪。

天地万物此刻全都静寂停止,指尖触及发簪,发出“叮”的一脆响,犹如琴师弹奏之前,观众屏息静气听到的第一声弦音。

那发簪居然竖着停在半空中,随即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好似有无数蜂蝶在扇动翅膀。

飞剑术!

双陵道长此刻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豆大的汗珠,狂涌而出,身体也震颤起来。

伴随着嗡嗡声,那发簪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选择了一个方向,星驰而去,犹如长虹贯日,拖出百丈残影。

俄顷,半里外响起一声闷哼,发簪准确地钉在升井狗后背上,透体而入,炸出一团火光,燃烧起来。

升井狗四肢抽搐,片刻就再也没有气息。

双陵道长一屁股坐在地上,羽阳赶紧递过干粮和水。

他头一次看到师傅如此疲劳,面露担忧。

老道儿朝他挥挥手:“徒弟莫要担心。这个倭人……不过是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不打紧……”

喘息片刻,又说道:“为师就是有点托大了,若不是幸好下山带着这枚飞剑符,还真留不住他。”

“师傅,咱们下山的时候,就遇到了伥鬼杀虎,现在又有这样的异族怪人,天下大乱就是这样的吗?”

羽阳给师父轻轻拍背,问道。

“呵呵,这天道昭昭,自有其运转规律,眼下老天只不过是打了个盹,发了几声咳嗽而已。咱们这样的修道之人,现在都晓得入世行走,出一份绵薄之力,天下这么大,自然会有更多的能人来助天道重回轨道。你小小年纪莫要担心,我们这大好山河,总归很快又会好起来的。”

“师傅快看!”羽阳指着赶尸匠所化的式神,满脸讶色。

赶尸匠此刻半边身体恢复本来样貌,另外半边身体,则是白纸所糊。

他早已气息全无,僵挺仰天。

左手为掌,右手握拳,叠在一起放于胸口,遥遥拜谢老道儿。

天空响起一声叹息,如释重负。

……

金乌东升,放出万道光华,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羽阳看着师父模样,噗嗤笑出声来,又怕他斥责自己,赶忙抿紧嘴唇。

老道儿瞪了他一眼,吹吹胡须。起身拍去身上尘土。经历与式神一战,他满面尘灰,道袍也有多处撕破,甚是狼狈。

老道看到自己模样,又看看徒儿与自己一般,不禁莞尔。

“徒儿,咱们走吧,这个时辰,也睡不着了。”

“师父,走错方向了,麻子石头镇往这边……”

“不去了!”双陵道长甩甩袖袍,头也不回的赶路。

“师父,麻子石头镇才有船回龙虎山,你走反了!”

“我们先出此山,取陆路去洞庭湖。”

“师父,咱们都在湖南游历一年多了,不回山啦?”

“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遇到全真派的那些师伯么?”

“记得,他们说洞庭湖有一条蛟,不日便要登天化龙,邀天下玄门正宗都去护法呢。师父你说要先回龙虎山找掌门师伯复命,不去了……这世上真有龙吗?”

双陵道人嘿嘿一笑:“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师父,真不回山么?”

“不打紧,为师带你多玩几天罢。”

羽阳欢呼一声,自然没有意见。

老道儿走在前头,神色异常凝重,一只手甩着道袍,另一只手抖抖索索地,用力捏着一张纸。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牛皮纸,上面画着许多线条图形。

仔细一看,正是八百里洞庭湖的地图!

地图上的某处,盘着一条拇指大的蛟龙,还用大红做了标记。

这地图,正是老道先前从升井狗的尸体上搜寻出来的。

双陵可不认为,那些倭人会好心前去护法,定是另有图谋。

他是高功道士,博闻强识,和升井狗交手之后,前因后果略一思索,就有了一个推断。

华夏大地,自有气运护佑,倭国的许多法术门道,在此无法施展,就算能行,威力也大为减半。

就比如这式神之术,以前听闻在倭国本土,是能召唤一些十分强大又古怪的存在,供施法者驱使。

此前那十个式神虽然身如铁铸,但都不会法术,也不会临机应变,全靠升井狗以咒术驱策,自己若是全盛状态,准备万全,就是再打几十个也不在话下。

这些倭人也肯定不甘于止步,说不定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谋划,在华夏气运上作文章,好让他们的法术,能在华夏全力施展。

蛟化真龙,乃是真灵探测天机,窥得大道祥瑞之事。倭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老道儿不认为这些倭人真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可他一向心思缜密谨慎,既然遇上了,说不得必然要去管管。

之前全真派的几个老道士在苗寨相邀,双陵原本是不打算凑这热闹的。

全真是当世顶级道门,先前双陵不觉得会有什么意外。

如今发现倭人阴谋,双陵心里焦急,打定主意先去汇合全真派的道友,加以提醒,以免他们不明就里地遇害。

阳光照耀下,一老一少师徒二人,一个满怀心事,一个兴奋雀跃,大步流星地赶起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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