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苟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
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注
【名物度数】,陈荣捷注,鸟兽草木之物皆有名,礼乐刑政之度皆有数。
【未发之中,发而中节之和】,见《中庸》第一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里王阳明讲的未发之中应当是指良知。
【知所先后】,见《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夔之乐、稷之种】,参陈荣捷注,《书经·舜典》第十八节云: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第二十四节云: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器】,邓艾民注,《论语·公治长篇》云:“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曰:‘瑚琏也。’”(第三章)女,汝。瑚琏,宗庙礼器。《论语》包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
【不器】,邓艾民注,《论语·为政篇》云:“君子不器。”(第十二章)器则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是以君子不器。
【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邓艾民注,参见《节庵方公墓表》:“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士农以其尽心于修治具养者,而利器通货,犹其士与农也。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犹其工与商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全书》卷二十五)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见《中庸》第十四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引陈荣捷注,东正纯云:“不器之说,但纯天理。富贵患难,养得心体尽之。夔、稷易艺,不必说之,却将启学人纷纭之议焉。删之可也。”
引陈荣捷注,但衡今云:“阳明学术,主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外无事,何有乎名物度数?而名物度数在其中。何容乎预先讲求?而预先讲求在其中,在学理上有其独特之见,亦自有其胜义。若必以即物穷理为支离,则心与凡物,了不相涉。安能免于物自为物,我自为我之失?若谓一了百了,佛氏有此说法。不知犹有不了者在。此之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孟子·尽心篇》第七上,第二十六章)
笔记
陆澄问:“名物度数这些学问,是不是也要先去探究明白?”
王阳明说:“名物度数只是心体之发用,只要存养的心之本体虚灵明觉,则发用自然不是问题。如果养得心体在未发时粹然至中,那么发用时自然都合于天道,自然可以应对万物。如果心体没有达到萃然至中,即使知道很多名物度数的知识,那些知识也仅仅是停留在外界,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装点门面,充充谈资而已,自己也没法应用那些知识。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理名物度数,关键是要明白为学之先后次序,不要本末倒置。”
王阳明又说:“人要随才成就,才能发挥他的天赋。比如,夔成就于典乐,稷成就于农事,都是因为他们具有这方面的天资禀赋。而他们之所以成就,也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他所作所为,都从天理上发出来,方始成其才。当一个人达到了纯乎天理的境界时,也可以超越专才,而在事事物物上都能成就,假如让夔和稷互换工作,应该也能做好。”
王阳明又说:“比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这样的境界,都是因为‘不器’,超越了具体技能的局限。而只有养得心体大中至正的人才能做到。”
但衡今说法,显然误解了王阳明。陆澄问的是要不要先讲求“名物度数”,王阳明答的是要以成就自家心体为根本,同时声明“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这里谈的是本末的问题,但衡今以此为“执一”,显然误解。
而且,王阳明讲的支离是指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支离割裂,分开用功,把知和行支离割裂为二,误导人先知后行。并非讲即物穷理就是支离。
一切要从自家心体上用功,才能成就。离开此心,在外求索,则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