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孤独六讲》是美学大师蒋勋的经典代表作,于初版十周年之际重磅回归。新版收录蒋勋亲作长序——“做完整的自己”,与读者再谈生命个体的孤独与完整。
残酷青春里野兽般奔突的“情欲孤独”;
众声喧哗却无人肯听的“语言孤独”;
始于踌躇满志终于落寞虚无的“革命孤独”;
潜藏于人性内在本质的“暴力孤独”;
不可思不可议的“思维孤独”;
以爱的名义捆缚与被捆缚的“伦理孤独”。
这本书要谈的不是如何消除孤独,而是如何完成孤独,如何给予孤独,如何尊重孤独。蒋勋以美学家特有的思维和情感切入孤独,融个人记忆、美学追问、文化反思、社会批判于一体,创造了孤独美学:美学的本质或许就是孤独。
作者简介
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宝岛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现任《联合文学》社社长。
蒋勋先生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近年专注两岸美学教育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目录
新版序
自 序
情欲孤独 021
语言孤独 069
革命孤独 111
暴力孤独 157
思维孤独 205
伦理孤独 247
前言
Eros──不完整的自己
柏拉图在他著名的《飨宴篇》(Symposium)里有一段用神话说的故事。
远古时代,人类不是现今分类的男性、女性。
远古时代,人有三种,一是纯阳性,二是纯阴性,三是阴阳人。
后来因为人类得罪了神,被神惩罚,神把三种人都劈成了两半。
因此,现今的人类都是不完全的。
每一个被劈开的一半,永远都在寻找另外一半。
劈开的纯阳性,半个阳性,永远在寻找另外一半阳性。
纯阴性被劈开,半个阴性,也在寻找另外一半的阴性。
至于原来的阴阳人,劈开成两半,阴性的一半就在寻找阳性的一半,阳性一半也在寻找阴性一半。
希腊神话充满象征隐喻,使人深思。
这个神话故事好像可以用来分析今日人类社会存在的几种性别关系,阳性寻找阳性,阴性寻找阴性,阴性、阳性“男女”彼此寻找。
这三种性别关系,在希腊当时的社会都存在,希腊陶瓶上的彩绘,不难找到这几种流行于当时的社会性别关系。神话看起来是隐喻,好像荒诞不经,却也通常正是用隐晦的方法对现实社会做了真实的描述。
今天许多国家在为“多元成家”议定法案了,欧洲许多国家也已经通过立法,“家”的组织型态,不再只是单一的“阴”“阳”关系,三千年主流社会的“家”的定义,重新被思考“多元”的可能,回到每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人,重新尝试各种更成熟的新型态的“家”的组织关系。
古老的神话,像是预言,使人类的文明一路走来,可以反省,也可以修正。
神话不是教条,不是结论,因此充满启发性,提供给后来者对一个问题思维辩证的逻辑过程。
柏拉图书里的这个故事,长期引发我思考的兴趣,并不在于其中隐喻的性别关系,我反复沉思着神话里说的“一半”。
依据柏拉图借神话隐喻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劈开的“一半”,我们都是不完整的。
因为不完整,我们努力寻找着另外一半,如果找到了,合而为一,才能消除神的“惩罚”,我们才能从神的“诅咒”中解放出来。
我读着希腊神话,想象着自己的身体是被劈开的一半,是残缺的一半,这么孤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另外一半,无时无刻,不在梦想找到另外一半,找到了,紧紧拥抱着,不再孤独,可以合而为一,成为完整的自己。
回忆一下,身体曾经有过的拥抱,拥抱着另外一个身体,抱得很紧,好像有一种恐惧,害怕稍一松手,那合而为一的幸福满足就要幻灭消失。
回忆一下,那曾经有过的紧紧的拥抱,闭着眼睛,沉湎在纯粹肉身记忆中,呼吸、心跳、体温、气味、触觉,彷佛在回忆没有被劈开之前的自己,完整的自己。
柏拉图《飨宴篇》核心的主题在探讨“Eros”,纯粹的肉身之爱。
如今汉字多将“Eros”翻译为“爱神”,西方图像上手拿弓箭的小童,天真烂漫,他手中的箭正是“爱欲”的诱因,被那一箭射到,就情不自禁,肉身陷入爱欲的陶醉。
华人受儒家影响,对属于“肉体”“情欲”的探讨很少,总是习惯很崇高地避开肉体情欲,升华成“礼教”。礼教的确崇高,但是失去了面对真实肉身的基础,礼教就会作假,社会也就容易充斥伪善的道德。
柏拉图《飨宴篇》借一次菁英的欢宴,围绕着“肉身爱欲”(Eros)做真实的探讨,没有结论,没有教条,却描述了我们在爱欲渴望中孤独摸索寻求的真实情境。
书写《孤独六讲》时,《情欲孤独》是我反复思维的一章。《情欲孤独》或许是亘古以来个人面对不完整自己不可解的荒凉之感吧。
拥抱着另外一个身体,好像找到了,热泪盈眶,然而,或许又要幻灭。仿佛,再也回不去没有被劈开以前的自己,完整的自己。漫漫长途,我们还是要如此孤独寻索下去,天涯海角,还是要找寻那失落的另外一半。
我想在一个城市的角落孤独坐着,看人来人往,看忙碌于生活中的众生,有片刻孤独,坐下来,为自己泡一杯茶,为自己按摩一下疲倦的肩膀,跟自己在一起,听自己内在的声音,做自己的朋友,更爱自己一点。
你要足够完整,才能健康地去爱其他的人,去照顾和负担其他的人。
孤独的核心价值是——跟自己在一起。
2016年冬 蒋勋于台湾八里淡水河畔
媒体评论
著名诗人席慕容曾这样称赞蒋勋:“是这个时代踏入艺术门槛的*引路人。他为我们开启的,不只是心中的一扇门窗,而是文化与历史长河上所有的悲喜真相。时光终将流逝,然而美的记忆长存”。
女神林青霞视他为“*偶像”,称他为自己的——“半颗安眠药,能给予内心安定的力量。”
台湾散文名家张晓风描述:“善于把低眉垂睫的美唤醒,让我们看见精灿灼人的明眸。善于把沉哑喑灭的美唤醒,让我们听到恍如莺啼翠柳的华丽歌声。”
精彩片段
情欲孤独
孤独,是我一直想谈论的主题。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翻开报纸,在所有事件的背后,隐约感觉到有一个孤独的声音。不明白为何会在这些热闹滚滚的新闻背后,感觉到孤独的心事,我无法解释,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匆忙的城市里有一种长期被忽略、被遗忘,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孤独。
我开始尝试以另一种角度解读新闻,不论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而是去找寻那一个隐约的声音。
于是我听到了各种年龄、各种角色、各个阶层处于孤独的状态下发出的声音。当社会上流传着一片暴露个人隐私的光碟时,我感觉到被观看者内心的孤独感,在那样的时刻,她会跟谁对话?她有可能跟谁对话?她现在在哪里?她心里的孤独是什么?这些问题在我心里旋绕了许久。
我相信,这里面有属于法律的判断、有属于道德的判断,而属于法律的归法律,属于道德的归道德;有一个部分,却是身在文学、美学领域的人所关注的,即重新检视、聆听这些角色的心事。当我们随着新闻媒体喧哗、对事件中的角色指指点点时,我们不是在聆听他人的心事,只是习惯不断地发言。
愈来愈孤独的社会
我的成长,经历了社会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小时候家教严格,不太有机会发言,父母总觉得小孩子一开口就会讲错话。记得过年时,家里有许多禁忌,许多字眼不能讲,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每到腊月,母亲就会对我耳提面命。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说这些字的,可是一到这个时节就会脱口而出,受到处罚。后来,母亲也没办法,只好拿张红纸条贴在墙上,上面写着“童言无忌”,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那个时候,要说出心事或表达出某些语言,会受到很多约束。于是我与文学结了很深的缘。有时候会去读一本文学作品,与作品中的角色对话或者独白,那种感觉是孤独的,但那种孤独感,深为此刻的我所怀念,原因是,在孤独中有一种很饱满的东西存在。
现在信息愈来愈发达了,而且流通得非常快。除了电话以外,还有答录机、简讯、传真机、e-mail等联络方式——每次旅行回来打开电子信箱,往往得先杀掉大多数的垃圾信件后,才能开始“读信”。
然而,整个社会却愈来愈孤独了。
感觉到社会的孤独感约莫是在这几年。不论是打开电视或收听广播,到处都是call in节目。那个沉默的年代已不存在,每个人都在表达意见,但在一片call in声中,我却感觉到现代人加倍的孤独感。尤其在call in的过程中,因为时间限制,往往只有几十秒钟,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每个人都急着讲话,每个人都没把话讲完。
快速而进步的通讯科技,仍然无法照顾到我们内心里那个巨大而荒凉的孤独感。
我忽然很想问问那个被打断的听众的电话,我想打给他,听他把话说完。其实,在那样的情况下,主持人也会很慌。于是到最后,连call in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以选择的方式:赞成或不赞成,然后在屏幕上,看到两边的数字一直跳动一直跳动……
我想谈的就是这样子的孤独感。因为人们已经没有机会面对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里的话丢出去,却无法和自己对谈。
害怕孤独
我要说的是,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使孤独变得不好,是因为你害怕孤独。
当你被孤独感驱使着去寻找远离孤独的方法时,会处于一种非常可怕的状态;因为无法和自己相处的人,也很难和别人相处,无法和别人相处会让你感觉到巨大的虚无感,会让你告诉自己:“我是孤独的,我是孤独的,我必须去打破这种孤独。”你忘记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独的动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独感的原因。
不同年龄层所面对的孤独也不一样。
我这个年纪的朋友,都有在中学时代,暗恋一个人好多好多年,对方完全不知情的经验,只是用写诗、写日记表达心情,难以想象那时日记里的文字会纤细到那么美丽,因为时间很长,我们可以一笔一笔地刻画暗恋的心事。这是一个不快乐、不能被满足的情欲吗?我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不一定是,事实上,我们在学习着跟自己恋爱。
对许多人而言,第一个恋爱的对象就是自己。在暗恋的过程,开始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发展出来了。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站在绿荫繁花下,呆呆地看着,开始想要知道生命是什么,开始会把衣服穿得更讲究一点,走过暗恋的人面前,希望被注意到。我的意思是说,当你在暗恋一个人时,你的生命正在转换,从中发展出完美的自我。
前几年我在大学当系主任时,系上有一个女学生,每天带着睡眠不足的双眼来上课,她告诉我,她同时用四种身份在网络上交友,每一个角色有一个名字(代号)及迥异的性格,交往的人也不同。我很好奇,开始上网了解这种年轻人的交友方式,我会接触计算机和网络也要归功于她。
情欲的孤独,在本质上并无好与坏的分别,情欲是一种永远不会变的东西,你渴望在身体发育之后,可以和另外一个身体有更多的了解、拥抱,或爱,你用任何名称都可以。因为人本来就是孤独的,犹如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写下的寓言:每一个人都是被劈开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
有时候你以为找到了,有时候你以为永远找不到。柏拉图在《会饮篇》里用了这个了不起的寓言,正说明了孤独是人类的本质。
在传统社会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找到了另外一半,那是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找对找不对,都只能认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如我的学生,她用四种身份在寻找,她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权力去寻找最适合的那一半,可是我在想的是:是不是因此她的机会比我的多?
我是说,如果我只有一种身份,一生只能找一次,和现在她有四种身份,找错了随时可以丢掉再找相比,是不是表示她有更多的机会?我数学不好,无法做比较。可是我相信,如柏拉图的寓言,每个人都是被劈开的一半,尽管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哲学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解释,但孤独绝对是我们一生中无可避免的命题。
“我”从哪里来?
后面我还会谈到伦理孤独,会从中国的儒家文化谈起。儒家文化是最不愿意谈孤独的,所谓五伦,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都是在阐述一个生命生下来后,与周边生命的相对关系,我们称之为相对伦理,所以人不能谈孤独感。感到孤独的人,在儒家文化中,表示他是不完整的。如果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那么在父子、兄弟、夫妻的关系里,都不应该有孤独感。
可是,你是否也觉得,儒家定义的伦理是一种外在形式,是前述那种“你只能找一次,不对就不能再找”的那种东西,而不是你内心底层最深最荒凉的孤独感。
“我可以在父母面前感觉到非常孤独。”我想,这是一句触怒儒家思想的陈述,却是事实。在我青春期的岁月中,我感到最孤独的时刻,就是和父母对话时,因为他们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这并不牵涉我爱不爱父母,或父母爱不爱我的问题。
在十二岁以前,我听他们的语言,或是他们听我的语言,都没有问题。可是在发育之后,我会偷偷读一些书、听一些音乐、看一些电影,却不敢再跟他们说了。我好像忽然拥有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私密的,我在这里可以触碰到生命的本质,但在父母的世界里,我找不到这些东西。
曾经试着去打破禁忌,在母亲忙着准备晚餐时,绕在她旁边问:“我们从哪里来的?”那个年代的母亲当然不会正面回答问题,只会说:“捡来的。”多半得到的答案就是如此,如果再追问下去,母亲就会不耐烦地说:“胳肢窝里长出来的。”
其实,十三岁的我问的不是从身体何处来,而是“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是关于生与死的问题,犹记得当时日记上,便是充满了此类胡思乱想的句子。有一天,母亲忽然听懂了,她板着脸严肃地说:“不要胡思乱想。”
这是生命最早最早对于孤独感的询问。我感觉到这种孤独感,所以发问,却立刻被切断了。
因为在儒家文化里、在传统的亲子教养里,没有孤独感的立足之地。
我开始变得怪怪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母亲便会找机会来敲门:“喝杯热水。”或是:“我炖了鸡汤,出来喝。”她永远不会觉得孤独是重要的,反而觉得孤独很危险,因为她不知道我在房间里做什么。
对青春期的我而言,孤独是一种渴望,可以让我与自己对话,或是从读一本小说中摸索自己的人生。但大人却在房外臆测着:这个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出来?
张爱玲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她说,在传统的中国社会里,清晨五、六点,你起来,如果不把房门打开,就表示你在家里做坏事。以前读张爱玲的小说,不容易了解,但她所成长的传统社会就是如此。跟我同样年龄的朋友,如果也是住在小镇或是村落里,应该会有串门子的记忆,大家串来串去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说的隐私,要拜访朋友前还要打个电话问:“我方不方便到你家?”以前的人不会这样问。我记得阿姨来找妈妈时,连地址也不带,从巷口就开始叫喊,一直叫到妈妈出去,把她们接进来。
儒家文化不谈隐私,不注重个人的私密性。从许多传统小说中,包括张爱玲的,都会提到新婚夫妻与父母同住,隔着一道薄薄的板壁,他们连晚上做爱,都不敢发出声音。一个连私人空间都不允许的文化,当然也不存在孤独感。
因而我要谈的不是如何消除孤独,而是如何完成孤独,如何给予孤独,如何尊重孤独。